这日,大家正在学堂开展激烈的学术讨论会,远远看到一个少年跟着欧阳先生往学堂走来。等二人走近后,徐慕灵看到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袍,袖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被顶嵌玉小银冠松松束住,在玉色的衬托下,更显得他发如泼墨,面如美玉。
欧阳先生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从前的学生,叫息尘的。”那少年走到欧阳先生桌前,拱手而拜,起身朗朗道:“我近日随家里入京,想着来拜见先生,与先生刚才交谈甚欢,忘记了时辰,耽误各位师兄师妹们功课了,请众位师兄师妹不要介怀才是。”
说着朝徐家儿女们一拱手,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姿挺拔似松柏,连徐慕灵都暗自感叹:“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看这少年通身的气派,徐家兄妹便知他来头不小,立刻站起来回礼,等行完了礼,欧阳先生才开口介绍。这翩翩少年是现任定国公的幼子,母亲是安阳侯嫡女,因安阳侯一家满门忠烈,沙场阵亡,只留这一个女儿,被收养进宫,自幼跟随在圣安皇后身边长大,圣上亲赐福宁郡主,这少年果真是天潢贵胄、满门显贵。
他叫息尘,比徐慕明小两岁,几年前便拜在欧阳先生门下受教,后随家中外任才别了欧阳先生,近日定国公一家举家回京,息尘听闻欧阳先生在徐家任教,便请父亲递了拜帖。徐慕灵见欧阳先生待息尘很是亲热,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徐慕灵知道欧阳先生向来不喜王公贵族家的子女,觉得他们既蠢笨又傲慢,正纳闷着,徐慕清却已出声说道:“我猜就是先生的高足,当称呼一声师兄。”说完便笑着再鞠一躬。
欧阳先生指着息尘笑道:“这小子顶好的家世,好端端的不等着荫封,便要自己苦读科考,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都来我那破房子找我,急的国公爷和福宁郡主团团转。”
少年的脸上面露微红,赧然道:“我父亲常以未曾科考为憾,又觉得我们是武将世家,不如文官清流人家诗书传家,自然希望后人能够走正经仕途,幸亏徐大人请了欧阳先生来,息尘便厚着脸皮跟来了。”说着又跟慕明慕清拱手行礼,大家序过齿幼后又是一番行礼。
欧阳先生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急吼吼道:“你们几个年轻人怎么比我一个教书先生还啰嗦,还听不听课了,不听的话就赶紧出去。”徐慕灵暗自说道:“所以你做不上官来着。”
欧阳先生让息尘也坐下来一起听课,早有伶俐的小厮搬来桌椅,原来的位置是徐慕明靠右,徐慕清靠左,在他们后面坐着徐慕灵和徐慕然,如今凭空来了个息尘,欧阳先生便让他坐到徐慕灵身后。
徐慕灵正腹诽背后有了个监控,没想到息尘路过她时对她粲然一笑,道:“妹妹好。”徐慕灵呆了一下,这家伙怎么......?然后看向徐慕然,发现徐慕然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嫉妒,徐慕灵心中了然,忙正襟危坐,一言不发,认真听课。
徐慕灵不知道这节课到底是怎么捱过去的,只觉得自己如芒在背,仿佛息尘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而她脑海里一直闪现徐慕然刚才的神色。果然,青春期的女孩子容易被情爱搞昏了头,她一定要好好处理和息尘之间的关系,不然后面搞得姐妹反目就不好了。
因息尘还要去拜见老太太,众兄弟姐妹齐聚慈安苑吃午饭,徐老太太很是喜欢息尘,再瞧着边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孙女,心里不免一动,想起福宁郡主的脾气性格,又不免叹气。
徐秉白看见息将军递来的帖子,对自动找上门来的权贵喜不自胜,当下就邀请息尘来徐家家塾一起读书,息将军本就仰慕文官清流人家,也担心耽误自己儿子的功课,当时便两下投机,相谈甚欢,马上派人带息尘并一批礼物来徐家拜访。
徐慕灵从未觉得哪天像今天一样难过,早上天不亮就起床请安读书,中午吃个饭又赶上息尘来拜访,饭桌上大家各有心思,吃的也不畅快,下午还有才艺课要上,她的午觉时间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徐慕灵内心大哭。但是,对于徐慕然来说,这一天应该是非常美妙的一天。
下午上琴课时,慕灵的琴声如高山流水,情真意切,教琴先生闭眼听着,表情享受很是满意的样子。徐慕灵听着曲子看向徐慕然,只看小姑娘脸颊微红,巧笑倩兮,下一秒开心的就要笑出声来了,叹了口气,心想:“春天呀~”
只有来到这个世道,才发现和现代的差距大到出乎想象,古代女子的第一要务是什么,是嫁人生子!然后呢,相夫教子,给婆家当大管家和生育机器,就像现在她和徐慕然的刻苦努力,都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这个终极目标做准备。而现代,她们明明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过不一样的生活。
徐慕欣管家看账不是为了日后能成为独当一面的高级管理人才,而是将来能更好的在夫家替夫家打理家事,管理钱财,在婚嫁市场上更有价值;徐慕然吟诗作赋不是为了将来科考中榜,而是顶着才女之名得嫁高门,博得未来夫君的欢心;同样,徐慕灵识字读书也是为了以后在夫家能过的舒心。
一个古代女孩儿从很小的时候起,家族长辈们就会若有若无的灌输婚嫁概念,小时候唐娇娇从母亲嘴里听到的最多的是:“你这次考试考的很差,怎么能退步这么多!以后不许你再玩电脑了,出去玩的时间也要减少,直到你成绩提升为止,这样下去,你能考上什么好大学,能有什么好前途。”而现在,她能听到的都是:“姑娘怎么绣个手帕要绣这么多天,以后成家了该怎么给自己的夫君孩儿裁制新衣呢?这样下去被嫌弃了可怎么是好。”
当然,这时候女孩子们都会做娇羞之态,但她们心里却早就接受了嫁人生子的观念,又城府谋算的女孩儿甚至早就开始为自己盘算了。所以,徐慕灵一点也不奇怪,夫婿对于古代女孩儿而言,不只是爱情这么简单,还关系到自己的一辈子过的是否顺遂无忧,当然也是自己的饭票,是安身立命的保证。
她们这般姿态,徐慕灵反而觉得自然,要是故作天真,硬说是当兄长亲近,那才是谎话连篇。何况遇到的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家世显赫的少年,不动心才是不正常呢。徐慕灵忽然觉得惆怅起来,她呢?她未来会被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有怎样的人生呢?现如今她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关卡离她越来越近了。
晚上睡觉前,徐慕灵正在看一个画本子,缓解一下今天的不快和愁苦,正看的起劲,徐慕明身边的小厮搬来一个青花白瓷敞口浅底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松了口气道:“三姑娘,这是大少爷特意买来的红鱼,给姑娘解闷的,说姑娘看书或是做女红时间久了伤眼睛,没事便多看看这红鱼。”
徐慕灵凑过去,只见瓷盆里装着几尾红白纹的金鱼,鱼尾摇曳生姿,穿梭在盆地的水草之间,水光潋滟,游鱼灵动,红鱼绿草硬着白瓷,颜色甚是好看,徐慕灵很是喜欢,对着小厮说:“回去告诉你们少爷,我很喜欢,改日再去谢谢大哥哥。描云,快带他下去喝盏茶再拿几百钱给他做赏银,辛苦他担惊受怕抱着这盆子了。”
这小厮不过十岁,见有赏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连忙谢了恩跑出去了。绘雾还是一团孩子气,马上凑到慕灵身边看红鱼,连称好看。描云回来也凑过来一起看鱼,不由得笑道:“咱们这个大少爷可真是细心,知道姑娘每天不是呆呆的看书就是做女红,都是伤眼睛的活计。特意从自己的缸里捞来这些小鱼儿给姑娘,奴婢听说,这些红鱼大少爷很是宝贝,谁都不让碰呢。”
徐慕灵不说话,只静静听着,时不时用手指戳戳红鱼的胖肚子,心道:“这个大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是最细心的。看来以后要多去麻烦一下这位大哥哥啦。”
第二天,徐慕灵很痛苦的从被窝里钻出来,被侍女服侍着洗漱穿戴,然后半睡半醒间去向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一进慈安苑的门,徐慕灵就被珠光宝气的徐慕然给闪耀醒了。
只见徐慕然月蓝色的锦绣长裙缓缓而动,裙摆划过漂亮的弧度。外面罩着一件蜜色的棉袍,明明是厚实的衣物却被她穿出一股轻灵的感觉,宛如仙子。头梳流云髻,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鬓边簪一枝白玉兰,拉起徐慕灵的双手上还悬着一对银丝缠碧玉镯子,和先前的样子大为不同。
徐慕灵知道为什么徐慕然今日这般打扮,果然美色误国啊。如果她这个没比她小多少的妹妹动了息尘的心思,她恐怕会成为假想敌,天知道她根本对这个美貌的小少年没有歪心思,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庶女根本搞不定那样的婆家,但她这个小妹妹仿佛已经被冲昏了头脑里,她只希望未来的日子自己的妹妹能够对自己少些假想,能够早日清醒,只是这些得以后慢慢讲给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