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至,京城的天气逐渐转凉,早晚会有带着北地特有的冷风吹过,徐慕灵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描云在徐慕灵身后给她披上一件香色琵琶披风道:“小姐还是不要在风口站着了,才养好的身体,药停了没多久,赶明儿吹了风,又要喝那些苦的倒胃的药了。”
徐慕灵答应着,乖乖回到里屋圆凳上坐好,绘雾斟了一碗茶,一边递给徐慕灵,一边说:“描云姐姐最是关心小姐了,小姐病的那段日子,描云姐姐事事亲力亲为,连小姐的药都是尝过之后才端给小姐喝,还怕小姐觉得药苦,又给小姐专门做了腌梅子,又去学习做药膳给小姐补身子呢。”
描云是个典型的大姐姐,心里只有主子的安危,她比徐慕灵大了几岁,虽是主仆,但其实更像是姐妹。徐慕灵知道描云是个忠心的丫头,待她更与旁人不同。
“对啊,现如今我这里是你描云姐姐当家,她说东我不敢往西呢!你也多跟描云学着点,以后也好替她分担,省得我累坏了她,再也找不到这样贴心的丫头了!”徐慕灵调笑道。
“都是小姐你宠坏了绘雾,她也十来岁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说话的轻重厉害,总得多吃些教训才能长大,小姐总一味护着她,是害了她。”描云道:“还不快把秋日里吃的雪梨甜汤拿来给小姐喝,这东西润肺止咳最好不过呢!”徐慕灵冲绘雾眨眨眼,后者反应过来立马应声去拿甜汤了,边跑边说,“姐姐的话我都记着呢,一定不给小姐添麻烦!”
天气渐渐转寒,徐府里也都烧上了地龙暖炕,唐娇娇是南方人,没见过北方的取暖神器,上辈子对北方的暖气念念不忘,没想到这辈子用上了暖气的老祖宗,内心一阵窃喜。这是徐慕灵病愈以来的第一个冬天,齐氏对她的身体很是上心,养护的更加用心,是以整个冬天都没有生病。但是,徐老太太却病了。
徐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上前面举家搬迁至京城,路途遥远过于劳累,入秋之后身体就不太安康,一直咳嗽,吃了许多药总不见好,到了冬日里,病的就更重了。一日突然发起烧来,接连几日都不退烧,郎中来看了,也说万分凶险,老人家最怕冬日里发病,可把徐秉白夫妇吓得够呛。
于是徐家夫妇同心同德,齐心协力的照顾徐老太太,老太太要吃的药方也仔细推敲用量,衣不解带的精心照顾,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终于在几日后,老太太退烧了,气色也渐渐好看起来,夫妇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秉白:“不用丁忧了!”
齐氏:“不用担心老公要丁忧了!”
徐老太太生病的这几天,徐慕灵其实常去慈安苑探望,她既然要在这个大家族中生存下去,必然要寻找一个依靠,单靠嫡母齐氏,并不稳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徐慕灵觉得老祖母才是真正的参天大树。
她看着慈安苑里流水一样的补品汤药送进去,有些同情徐老太太的,因为那些补品的味道真的不算高明,跟中药比起来,不相上下。于是,她带了一些描云做的腌梅子来,就当是给祖母换换口味,好在,徐老太太很受用。除此之外,还经常来慈安苑陪老太太礼佛说话解闷,祖孙俩其乐融融。就连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也对徐慕灵赞赏有加,在徐秉白面前直夸三小姐孝顺,慈安苑多了许多欢声笑语,老太太的身体都好的更快了。
徐秉白听了,很是欣慰,当夜就来看望徐慕灵。徐秉白进屋的时候,徐慕灵正在看书,看到父亲进来了,起身行礼,动作斯文流畅,他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徐慕灵免礼。徐慕灵当然看到了他满意的目光,心想:“不枉我费劲巴力的跟着师傅学了好久,就连师傅都说我做的极标准,很是难得。徐秉白自诩文官清流,诗书传家,想来自己的女儿礼节周到也是开心的。”
“听你祖母身边的秦妈妈说,你时常去陪伴老太太,你祖母年纪大了,有你在身边伺候,时时说话解闷,身体好的也快些。”徐秉白和煦的说到。
“父亲公务繁忙,无暇分身,母亲要掌管着家里一应大小事务,也是辛苦。哥哥要读书考取功名,延续家族荣耀,姐姐已然成家自有一堆事情要料理。弟弟妹妹们年纪又小,虽然活泼爱动,但祖母大病初愈,不能过多叨扰,女儿既是祖母的孙女,父母的女儿,兄姐的妹妹,弟妹的姐姐,自当为家里着想的。”徐慕灵柔柔道
一席话说的徐秉白内心熨帖,对这个女儿更加另眼相待,心想如若家里的子女都如此懂事,他便可无忧了。想罢,又对徐慕灵关心嘱咐了一些,才回正屋休息去了。
另一边,得知徐慕灵讨徐家上下喜欢的姜姨娘,却心有不甘。她的女儿才该是这府上最得喜爱的小姐,徐慕灵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卖进府中的妾室生的女儿,也配和她的女儿平起平坐。
她虽是姜家的远亲,却也是正经小姐出身,如果不是姜家遭难,她也会嫁作正室,哪还有齐幼宜什么事。一开始姜家遭难的时候她是开心的,她知道这样她的堂姐姜云姝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和心爱的人成婚,而她就有了一丝丝机会可以靠近徐秉白。
但她没想到,姜家犯的事足以株连到她自己,她和姜云姝一道被充作官妓,她怎能不恨,那些被殴打、被辱骂的日子,都拜姜家和姜云姝所赐。她们想尽一切办法逃跑,却每次都被抓回来毒打,终于有一次,她们趁守卫松懈的时候逃了出来。
可是她们身上没有钱、没有吃的,很快姜云姝晕倒在路上,姜燕白背着她走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找到可以收留她们的地方,一路上还要躲避追逐她们的官兵,实在是狼狈的不行。不得不说姜燕白是狠心的,她趁着姜云姝还没苏醒,把她卖给了一个讨不到老婆的瘸子,换了一点路费和几个窝窝头。她知道,姜云姝如果醒过来了,一定会崩溃,甚至会活不下去了,但她没有一丝愧疚,甚至在想到姜云姝会经历什么之后,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能和徐秉白白头到老共度余生的人只能是她。她知道男人的情爱是会变的,所以她不怕徐秉白喜欢姜云姝,因为只要她更好,徐秉白一定也会喜欢她,像喜欢堂姐一样喜欢她。
后来,她靠着一路乞讨,终于在快饿死的时候见到了徐秉白,那个她遥遥一见倾心的男人。果然,徐秉白将她救活,她苏醒以后,看到徐秉白守在她的窗前,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臂支撑着脑袋睡着,仿佛梦到了什么,似有不安的皱眉。
姜燕白轻轻回握着徐秉白的手,有些贪恋他手心里的温度,那是人间的温度。徐秉白醒了,看着她喊:“云姝,是你吗?你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姜燕白不留声色的掩饰住眼神里的一丝痛意,从徐秉白手里抽走自己的手,虚弱的说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云姝姐姐。”
徐秉白眼里有一瞬间的失望,这一瞬间的失望瞬间又点燃起一丝希望,“你说,云姝是你姐姐?那你可知道云姝现在在什么地方?”“是的,我叫姜燕白是云姝姐姐的堂妹,云姝姐姐她...她在...”姜燕白故作迟疑,似有不忍之意,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哪里?她到底怎么了?”徐秉白有些急了,语气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姐姐她和我被充作官妓,我们费劲力气逃了出来,却不曾想半路被山贼所劫,姐姐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留自己的清白,绝望自尽了。”说完,姜燕白流下两行清泪,呜咽着哭了起来。
徐秉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只木然的哭泣。姜燕白趁此说到:“姐姐和我说过,让我去登州找徐大人,说徐大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会收留我的。大人,听您刚才说的话,您是认识我姐姐吗?”
“我就是你姐姐说的徐大人徐秉白,既然你姐姐将你托付于我,自然你是要跟我回登州的,只是我此次还有公务在身,你一个女子跟随不便,还是给你找个住处先安顿下来,等我身上的公务了结了,再带你回府。”
“但凭大人做主”姜燕白低头说到。
再后来就是几番相处之下,徐秉白觉得姜燕白颇通诗书,善解人意,性格温柔,又与自己的白月光极为相似,一来二去互生了情愫,即便老母亲不同意也还是力排众议将她纳入府中,又与她生儿育女,过了这许多年。
等姜姨娘回过神来,已然是点灯时分。徐府里花树掩映的苍檐下,高悬着玲珑而精致的花灯,泛着暗红的光晕,姜燕白掐了一枝凤仙花在手中把玩,有鲜嫩如血的花汁流到姜燕白的手上,是诡异的妖艳,她轻笑一声,扔掉手中的花枝,转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