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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溪镇街头小叫花子,人送外号:竹叶青。前十几年就混口饭吃,两淮洪灾,命大没死的他,莫名带着一串小尾巴逃荒求生。一路磕磕绊绊,几经生死,从一个要饭的学着做一个好兄长。兄妹几人从一无所有到偏安一隅,是小人物的挣扎求生。
主角:叶青竹 更新:2023-03-26 15: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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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叶青竹的其他类型小说《乞丐逃荒,不死就行》,由网络作家“鱼多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溪镇街头小叫花子,人送外号:竹叶青。前十几年就混口饭吃,两淮洪灾,命大没死的他,莫名带着一串小尾巴逃荒求生。一路磕磕绊绊,几经生死,从一个要饭的学着做一个好兄长。兄妹几人从一无所有到偏安一隅,是小人物的挣扎求生。
建平十二年夏末,一场大雨赶走了暑气,让人难得放下一会儿蒲扇。
南地,尤其是两淮地区,几天几夜不停歇的大雨,从小商贩的骂娘声,到绸缎庄老板的满嘴燎泡,后来……后来是无数百姓的绝望。
南边多水,连雨天丝毫不引人注意。通常雨天街上行人少,酒楼茶肆,布庄银楼的,都少了客人,除了米粮铺子和秦楼楚馆。
葛洲三溪镇,这儿有葛洲最大的赌场,和最销魂的娘们儿。
滂沱大雨下的胭脂巷,角落蹲着一群小乞丐,破衣烂衫的半大孩子没地方讨饭,只能往这片扎。
十来个小叫花子围成一圈,低头有节奏的敲着破碗。
沿街讨饭也是个技术活,眼睛不够亮,找不出好下手的人。鼻子不够灵,闻不着铜臭味。此外还得找个老大拜山头,想单干?西北风都喝不着。
靠墙的小子掂了掂小石子,耷拉的眼皮动都没动,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破碗,小叫花子陆续散开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三溪镇的叫花子,也能分出个上中下来。最上等的在胭脂巷赚碎银,吃喝嫖赌的老爷手头阔绰;中等的守着酒楼铺子赚铜板,那些能闲逛的也不差几个钱;最末等的沿街爬着跪着要饭,是真的要饭。
竹叶青刚来三溪镇的时候,就是要饭的。早市散了的烂菜叶子,晚饭过了的酒楼泔水桶,庙里的供果,狗食盆子……
就这还是拼了命跟人撕打才能吞进肚子里。混了几年,街上的小叫花子越来越多,要饭的也开始争地盘。
竹叶青是道上的人给他起的,因为他像蛇一样盘在树上。谁惹过他,就趁人不备咬上一口。
看着阴沉沉的天,竹叶青黑黢黢的脸上显示出忧色。
“菱角,等会儿兄弟们回来,咱们收拾东西明天出城。”
旁边接雨水的另一个乞丐猛地回头,脏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格外的亮。
“大哥,为甚出城?”
巷子里没什么行人,自然没注意开口的是个女子。
“这雨,瞧着不对劲,明儿天亮先用家当换些糙米,在山上躲几天。”
女乞丐默默将破碗里的雨水倒掉,抿唇轻轻点头。
“好,破庙漏雨越发厉害了,早晚也要换地儿。”
胭脂巷的热闹要持续到次日清晨的,挂着红灯笼的小楼里,男人的调笑,女人的娇嗔,连砸在地面泥坑里的大雨都盖不住。
后半夜,进去的爷们儿该办正事儿,小乞丐们忍痛拿出碗里的一部分“口粮”给了小楼门口守着的龟公。
干这行,别指望他们还有一丝丝的良心。想要楼子里的残冷剩饭,那得明儿清早翻泔水桶。
不过这事儿难不倒竹叶青,他有个叫汤圆的兄弟,每次都能想办法混到第一手的剩饭。
满载而归的小乞丐们围在老大身边,哗啦啦的将身上所得上交,眼巴巴等着分到自己一口吃的。
菱角都不用竹叶青打眼色,动手点了收成,终于扯了扯嘴角夸奖一番。
不多久,汤圆身上鼓鼓囊囊的钻进来。即便沾了雨水,还是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竹叶青敲了两下破碗,这是回撤的信号。众人拼命咽着口水,冒雨往他们的落脚的破庙赶。
这处破庙是竹叶青的战利品,跟另一伙乞丐打了好几架才赢来的。
离破庙还有三十几步,竹叶青扬手,乞丐们齐齐停住,绷紧了身体。
老巢被占了?好胆!
“豆子,靠过去探探。”
一个小不点将破碗往伙伴怀里一塞,借着雨声掩盖快速靠近。
破庙里两个孩子,浑身脏兮兮的,但衣裳相对完整,两人抹黑点柴火,奈何怎么都打不着火石。
豆子悄悄后退,走到老大身边低声说了里面的情况。
“看黑影,一男一女,男的大一点。”
菱角道:“你确定就俩?”
“确定!”
众人跟在竹叶青身后走向破庙,他们没有换洗的衣裳,但是破庙里有平日收集的干柴,可以烤烤火烘干。
庙里的两人正在奋力磕打火石,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慌得将火石掉落。
自己的老巢,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东西,小乞丐们点火把的,抱干柴的,支破锅准备烧热水的。有条不紊,谁也没多看一眼瑟瑟发抖的两个陌生人。
破庙是他们落脚的地方,也会是别人歇脚的地方。想要在三溪镇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可以跟乞丐道上的斗,不能跟别人斗。
火堆燃起,汤圆将搜罗来的好吃的一样一样从怀里掏出来。
汤圆:“兄弟们今儿有口福了,我搞到半只烧鸡,等会儿下锅熬成汤,大家都喝上一碗。”
此起彼伏咽唾沫的声音响起,菱角接过烧鸡几下拆吧扔进破锅中。
说是半只,其实也没什么肉了,骨头架子连着个干瘦的鸡爪子和鸡头。
汤圆还弄到几样饼子,楼子里的吃食,都是精致贵气的,小饼子不大,还不够大家分的。
也不管都是什么做的,等会都掰碎了扔锅里熬成糊糊,每人分一些就算一顿饭。
其实这些哪里够吃呢,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要是有爹娘在,一顿怎么也要吃上七八个馒头才能饱的。不过是命不好,饥一顿饱一顿能活着罢了。
早在一群乞丐进来的时候,破庙里的两人就自觉的躲到角落。
竹叶青阴冷的视线穿过几颗毛茸茸的脑袋,落在那两人身上。
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灰头土脸的看着像乞丐,露出的脖子又白又嫩,没吃过什么苦头啊……
角落的柳承感受到视线,忍着惧意对望。流浪几个月,从茫然到意冷,从怨恨到接受,他得照看妹妹。
竹叶青单手端着破碗,没想到从那少年眼中看到倔强。讥讽一笑,故意道:
“那边的兄弟,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
哪个天生就是乞丐来着?可命运安排了,不认行吗?
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起初都咒骂老天不公,然后哭自己命运不好,后来如狗一样,跪在老爷太太们脚下摇尾乞怜。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帮那位兄弟早点认清现实,早一天要饭,早一天填饱肚子而已。
柳承看着身边眼泪汪汪的妹妹,嘴唇干裂,毫无人样。暗自咬了咬牙,再转头时,面上已经带了笑。
“谢谢这位兄弟,那我们兄妹就不客气了。”
对面齐刷刷的转过十来颗脑袋,满脸都是惊愕。包括竹叶青自己也没料到,那少年就真的甘愿吃乞丐的东西。
“兄弟,你可看清楚了,我们都是臭要饭的~”
柳承脸色白了一下,满脸脏污倒是瞧不清楚。他有什么办法呢?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换吃的了,后来就是走街串巷,碰见心善的妇人给个馒头,或是一碗清粥。
那时他还觉得难以下咽,等到后来饿狠了,肚子里空空,却跟着火一样,针扎一样,还管什么脸面?
柳承轻轻拉开妹妹,起身几步走到乞丐们身边两步外,笑着向竹叶青道谢;
“我们兄妹也是流落街头的,不过近日下雨运气不好,讨不到吃食。”
竹叶青索性将破碗放下,双手抱胸道:“呦,看着不像咱们道上的,哪儿混的?”
柳承:“刚到三溪镇不久,不懂规矩,请兄弟指点指点。”
竹叶青斜了下嘴角,伸手端起破碗凑到嘴边,又拿开一些。
“我算个什么东西,指点谈不上,以后混三溪镇,认清了地头儿再吆喝,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汤圆,匀两碗给他们。”
汤圆不情不愿道:“老大~~”
自家兄弟肚子饿的咕咕响,已经百转千回了,占了他们老巢躲雨不说,还得分两碗吃的,心肝疼。
菱角看着角落瘦瘦小小的姑娘,叹了口气,动手盛了两碗糊糊甩给汤圆。
汤圆无奈,只能接过递给那人。
柳承看得出,可也不能拒绝,他们兄妹,已经一天半没吃到东西了。
“兄弟,这碗饭的恩情,柳承记下了,若有翻身那日,必定偿还。”
竹叶青嗤笑一声,还不死心呢~
“好啊,哥哥我等着。看什么?还不赶紧吃!”
身后传来吸溜吸溜的声音,柳承脚步微顿,又坚定的走向妹妹。
“芽儿,快趁热吃,一会儿就不冷了。”
柳芽儿双手接过满是豁口的破碗,温度从双手传到身上,可心还是冷的打颤。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饥饿促使人本能的想要吃食物,舔碗也是。
兄妹俩没有乞丐们吃的快,主要是他们还习惯性的咀嚼。乞丐们的要来的东西,不一定能进自己的肚子,所以他们也习惯了直接吞。只有进了肚子才安全。
柳承准备过去还碗的时候,那边十来个人正在商量着明天出城的事儿。
“汤圆,你跟着菱角,就守在王记米铺门口,买最便宜最顶饱的,别耽搁。
葫芦带上泉子,你们俩收拾一下咱们的家当,所有的锅碗被褥全都带走,直接去西城门,开了门就往山上去。
豆子你们几个去衙门口和茶馆转转,听听河水涨到什么样了。”
柳承皱眉听了一会,原来他们要走?看看身边幼小的妹妹,挣扎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下了决定。
天还没亮,乞丐们就已经起身收拾东西,按照昨天的安排各自办事。竹叶青躺在干草上,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
“这位兄弟,我来还碗。”
竹叶青脑子里在想事情,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那少年站在一步外的地方,手中捧着碗没有动。
“怎么,还有事儿?”
柳承憋红了脸,吭哧道:“你们要出城?为什么?”
竹叶青被人扰了思路正烦,冷冷道:“干你屁事?”
纵然流浪几个月,柳承还是不适应市井间的说话方式,深呼吸两口气才开口问道:
“缺人手吗?”
竹叶青夹了一眼少年道:“没你事,赶紧滚。”
竹叶青是乞丐窝里长大的,瞧不上对方斯文的说话,显得他低到泥里。
柳承回想自己几个月的经历,凭直觉,就认为眼前的人可交。想了想,侧身躺在竹叶青身边,学着他翘起一条腿。
“我们兄妹无处可去了,这位……老大,收留一下?”
柳承的耍无赖,大概就是从这一句开始的。竹叶青手里收过跟多小弟,有的自己扛不住自卖自身进了高门大院,有的背叛他改了山头,也有的命短,要饭途中病死的,被打死的。
从未有一个人,像柳承一样,斯文中带着无赖的,让他收留。更何况,他还是个要饭的。
竹叶青双眼盯着破败的房顶,问他:“你想干什么?”
柳承也看着房顶,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整个破庙一股潮湿的霉味。
“不干什么,我自己没本事,要不到饭,想要找个靠山。”
“嘁,脑子有病!要饭的不会要饭,我要你干什么?”
是啊,要他干什么呢?纠结那一个多时辰,更多的就是在想,他有什么利用价值,能让一群乞丐带上他。多可笑的问题?想他曾经也是堂堂小少爷,使奴唤婢他会,对乞丐有什么用却难住他了。
沉默中,漏进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水坑中,像一段悦耳的曲子。
怯懦的声音响起:“我……我会缝衣裳,行……行吗?”
两个少年齐齐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柳芽儿。
还不等柳承阻止的话说出口,那边竹叶青撑起上身盘腿坐在干草上。
“行~怎么不行。那这样,你养你哥哥?”
叫花子的衣裳,有什么可缝补的?越破越让人心软,心软了才能掏银子出来。缝上了,还怎么做叫花子?!笑话!
柳承跟着起身,与竹叶青面对面盘膝坐着,不顾身后要哭的妹妹,严肃道:
“兄弟,我……”
柳承的话被一阵喊声打断。
“老大~老大不好了老大啊!”
竹叶青编了脸色,起身怒道:“滚进来好好说话。”
进来的是两个小乞丐,浑身湿透了,头发糊在脸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老大,码头停船了,河水上涨,镇上坑洼地方,水都到膝盖了。”
“他娘的,说清楚是你膝盖还是我膝盖?”
“你的,你的,我们过去得飘起来。”
听见这话,柳承也坐不住了,只见竹叶青皱着眉在破庙里走了足足三圈。
“豆子,快去找菱角,让他们不用回老巢,直接走西城门上山,你们一起走。”
“哎!这就去。”
“等会儿,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老大,贱命一条,老天爷不稀罕收呢。”
竹叶青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打下的老窝,痛快的转身出了破庙。柳承张了张嘴,捞起地上的两个破碗,拽上妹妹追出门。
外面天还没有亮透,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没过脚背的水中,浑身都是冷的。
竹叶青速度很快,三溪镇的街道小巷,哪里有坑他一清二楚。身后跟着的尾巴他不是不知道,但,人多了真的是拖累。
柳承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就是让他跟着竹叶青,明明只见面几个时辰,连对方叫什么,多大年纪,甚至清楚长相都不知道。
柳芽儿身体弱,好几次绊倒在积水里,但柳承不能停。紧紧牵着妹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乞丐。
穿过三条巷子,拐上正中央的富水街,一直往西就能到西城门,出了城门外三里就是山。
三溪镇地势低,城外的路上还没那么多积水,但没有石板路,连日大雨将土层浸透,一脚下去半天拔不出来。
竹叶青早早脱了自己的破鞋子,光脚踩着泥水前行。路这么难走,也不知道菱角和汤圆他们带着东西到哪儿了。
至于身后的两个?不熟!
柳承兄妹俩穿的还是家中做的鞋子,料子好,鞋底厚实。就算如此,也还是挣开了缝。
寸步难行!
柳承只能弯腰将两人的鞋子都脱了,从淤泥里薅出来,在较深的水中涮了涮,让妹妹拎着。
怀里揣着两只破碗,身上背着妹妹,艰难追逐前方的黑影。
短短一小截路,愣是用了平时两三倍的功夫才到山脚。上山的小路有好几条,这座山半腰有一座道观,偶尔也会有妇人上山求个符什么的。
但山上没有石阶,碎石布满蜿蜒的山路,柳承将妹妹放下来,两人穿上湿透的破鞋子登山。
柳承不知道那些小乞丐上山后在哪里落脚,现在雨还没停,总不可能在山上淋着吧?这几个肯定有秘密窝点。
兄妹俩手脚并用的往山上爬,半山腰,道观的另一边,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此时聚集了几个乞丐,先出发,带上家当的葫芦,和买粮的菱角等人已经汇合,升起的火堆旁,挂上了他们还在滴水的破衣裳。
焦急等待中,洞口终于传来动静。豆子爬起来走到洞口,见是老大,欢快的将人迎进来。
竹叶青一边拧着破衣裳的水,一边扫视洞中的兄弟。
“嗯?豆子,跟你打探消息的那几个呢?”
“哎呀老大,完了,他们还在茶馆那边蹲着呢!我这就去把人叫回来。”
想着城中的水位,豆子是个机灵的,一来一回应该没什么事儿,于是点点头。
“快去快回,别耽搁。”
豆子扯了架子上的破衣裳,一边往身上裹一边往外跑。
找了个空位坐下,竹叶青看着剩下几人疲倦的脸色,道:
“今儿不出工,找地方休息吧。”
葫芦这货,临行前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荷叶,七八层的将破被褥都裹了,这会儿摸起来潮乎乎的,就像外边连绵大雨一样让人不爽。
做乞丐,还有一点得记着,衣裳能不脱就不脱。毕竟谁也保证不了,脱下来还能穿回自己个儿身上。
葫芦照旧琢磨他的那堆小玩意儿,这小子也就是跟了竹叶青,否则不被饿死也得被打死。
葫芦约莫七八岁,不爱吭声,别的都要银子要肉,唯独他,专门捡个针啊、匕首什么的。拿回来自己还研究着改改。
菱角指了指后边上头,那边有个突出的岩石,洞中光线不明,正好将粮食藏在上头。
竹叶青眨了下眼表示清楚,又看向汤圆,这小子长了个圆脑袋圆眼睛,多少个大老爷想要他做小厮,是他自己不同意。
汤圆道:“老大,都排下去了,明儿我跟泉子去南边,豆子跟小泥鳅去东边码头,西边离山近,让葫芦去。”
竹叶青点点头:“中,把锅支上,那几个小的回来喝口热乎的。”
汤圆捧了破陶罐去洞口接雨水,菱角问竹叶青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先看看再说,雨太大,耽误营生。等雨停了肯定好一顿热闹。可若是……”
下边的话没说,菱角也知道,雨不停,他们日子更不好过。年少的两人还不知什么叫滔天洪水,只听老叫花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是年景不好。
年景?那是种田人要关心的事儿,对于他们讨饭的来说,只要朝廷不打仗,皇帝老头儿还坐在那把黄金椅上,他们总有地方讨银子。
天色逐渐变亮,雨势稍稍转小,艰难爬山的兄妹俩,早就失去了要跟着的人。两人停在一处大树下,更大的水滴砸在头顶,肩膀。
柳芽儿弱弱问道:“哥,那人不见了,怎么办?”
柳承不想妹妹自责,扯了扯嘴角安慰道:“就在山上,走不远,咱们找找就是。
芽儿,唉……你要忘了曾经当过小姐,咱们现在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才七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叫活下去呢?
“哥,你会丢下我吗?”
她也是知道自己拖后腿的,怕被抛弃是本能的恐惧。
“不会,这世上,就咱俩最亲了,哥不会扔下你的。”
雨水顺着头顶蜿蜒滑到脚,最后落进鞋里,漫到山上。对方眼中比雨水烫的,是泪。
休息一会,柳承牵起妹妹再次出发,山路时陡时缓,左拐又绕。一碗没什么粮食的糊糊早就消耗光了。
力气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远离城镇,也没有讨要吃食的地方。
在柳承快要坚持不住想要返回三溪镇时,终于看到一角建筑。眼中迸发出光亮,柳承提气,兴奋喊着妹妹。
“芽儿~芽儿!忍一忍,山上有人家。咱们……咱们要点热水剩饭!”
什么尊严脸面,活不下去的时候,要这些虚的续不上命。
赶到半山腰,柳承看着破败沧桑的围墙和道观,心中忐忑。也不知破成这样了,还有没有道士在。
一道虚掩着的木门,完全看不出上过漆,坑洼腐朽。柳承伸手推了推,门缝更大了些。
“有人吗?”
等了三五息,没有人回应。又冷又饿,柳承只能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进了门就是一条青石小路,此时还能走人,两边有些杂草,看样子有月余没清理过了。
正对面就是三清殿,中门大开,里面供奉褪了色的三清祖师像。揉了揉瘪下去的肚皮,柳承带妹妹先进去躲雨,交代妹妹不要乱动,自己则围着三清殿转悠。
他要确认这里没人了才行。
三清殿后边有一道小门,后边还有几间房屋,只是瓦片不齐整。深吸一口气,走向后边,每扇门都敲了,没人应声。
从一头推开门,第一间放着杂物,第二间是各种做法的物件以及丹炉等。正中间和隔壁一间应该住过人,被子平整叠放在床上,简单的桌椅上落了一层灰。
最后一间应该是客房,空荡荡的没有人……
流程平复一下狂跳的心,匆匆走回三清殿找妹妹。拉着妹妹跪在蒲团上先咣咣磕三个头。
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柳芽儿没听清。
“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三清老爷不要怪罪。”
然后踮脚看着三清像脚边的贡品,时间太久,果子都不新鲜了,还有些红绿造型的糕点。柳承拿了几个干瘪的果子,在湿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妹妹。
“吃吧,我问过三清老爷了。”
柳芽儿抻着脖子吞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嗓子干涩的厉害。接过果子也不管褶皱里的香灰,大口大口吃着。
柳承年纪稍长,还能克制一些,吃相也是急迫的。两人垫了垫肚子,溜到后院,有被子的那两间没敢动,在客房的柜子里翻出一股霉味的薄被盖了。
兄妹俩蜷缩在床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正睡得香时,柳承听见木门开合的嘎吱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柳芽儿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清醒,几个月来,两人跟惊弓之鸟也不差什么。
柳承给妹妹打个眼色后,自己光脚下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声音是隔壁传来的,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难道是道观的主人回来了?
可是房间中的灰尘,不是几天能攒下的,谁会出门那么久?
多想无用,柳承拉开门又随手掩上,左手握拳虚咳了两声。果然正中的房门打开,露出一个清瘦老道士。
“哦?你是何人?”
柳承想到自己的行为,脸色通红,躬身一礼道:
“无量寿佛,这位道长,小生……我来躲雨,无意冒犯。”
道士见半大孩子破衣烂衫,眼神闪烁,左不过是乞儿偷吃个贡果。
“进来吧,雨天寒气重。”
道士侧了身,柳承拘谨的迈步入内。柳芽儿提心吊胆的等在房中,几次探头张望,想要喊哥哥又不敢。
“哥说,不会丢下我的,哥没有骗过我……”
那边老道士跟小少年的对话还在继续,老道士半个月前进山采药去了,这道观只有他一个,平日都是用药换些粮食。
大雨山路难行,耽搁道现在才回。柳承简单将兄妹两个的遭遇说了,道士不知想到什么,让人安心住在道观。
那边山洞中,破陶罐里的水眼见要烧干了,汤圆用破碗接了好几次的雨水添进去。
“老大,豆子怎的还不回来?”
竹叶青眼中的担忧只闪过一瞬,除了菱角,谁也没发现。他们经历过太多人来了又走,早就冷心冷情。
但菱角知道,她或者竹叶青,心底总还有一点点柔软,忍不住照看些这几个年纪小的。
竹叶青躺倒在火堆边上,潮湿的衣裳不一会就将身下的石头晕开水痕。
“再等等吧,天黑前不回来,那就当他们死了。”
仿若带着冰碴儿的话,另外几个心中却明白,老大还是有一点温情的。
按照昨天的计划,大家在山洞安稳后,洞口要做点手脚。否则凭借他们几个孩子,打不过山中野兽,更打不过几个成年人。
雨打在树叶上,声音清脆。山洞中的几人却越来越烦躁。太久了,只是一个西城门,有多难呢?
倒在血泊中的豆子也在想,没多远就到西城门了,想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大雨掩盖了太多痕迹,几个小叫花子,有谁会在意呢……
天色渐暗,竹叶青知道,那几个不会回来了。不管是留恋三溪镇的银子或吃食,还是无意间惹怒了什么人死在那个角落。
轻微的叹息响在山洞中,竹叶青哑着嗓子道:“煮粥吧。”
菱角双手抱膝,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葫芦不再摆弄手中的匕首,轻轻收进自己的腰间。
汤圆拿上碗,低头走到洞口。两滴泪落在岩石上,耳中只有雨声。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米香弥漫在山洞中,没有来源,他们能一天喝一碗粥就已经很知足了。
菱角按照十个人的量买了糙米和糠,这才第一顿,人数直接减半。
粥喝到一半,竹叶青突然问道:“这大雨,下了几天?”
他不问,大家都没注意过。混一天算一天,又不等着雨停下田或是做生意。
菱角沉吟一会儿才肯定地答道:“算上今天,六天七夜了。”
不怪大家不着慌,梅雨季节阴天下雨,时大时小,一个多月不见太阳都不奇怪。往年,没有大雨连着好几天的,属实奇怪。
再这么下,江河水位上涨,三溪镇这个位置,逃不过啊……
竹叶青是怎么知道的呢?要问他识文断字,他大字不识。可市井间穿梭,听多了,见多了,有时候比一些青壮知道的还多呢。
放下碗,走到洞口看了看天色,浓眉皱起。
他不过是找个安稳地方讨饭生存,若是发了洪水,一片淹过去,别说是人,农户家的黄牛,山上的野猪,几百斤的身体都得在水里打转往下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竹叶青所料不错,当天夜里,正是沉迷梦乡时,洪水悄然而至。
浑浊的洪流冲毁堤坝,掠过沿岸的树木、村庄、城墙,卷走一路上碰见的所有活物。
无数百姓在深夜来不及醒来就彻底长眠,子时未过,总会有些不曾入睡的人,忧愁着雨天道路难行。
水底是翻滚的巨石,从上到下裹挟着泥沙,最上面漂浮着人,猪,木头,在黑暗中,用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速度飞一般流向远方。
有经验的老人,会根据不安分的畜生,判断最近有异变。也有地势低洼的村落,在初初降雨时就进山避水。带上十来天的口粮,祈求老天爷快快放晴,想着家中横梁上吊着的鸡蛋要尽早卖掉。
当洪水蓄足了势,便不再忍气吞声,而是咆哮着,急切的占领地盘。
道观中的道士最先惊醒,而后是山洞中的乞丐,最后才是柳氏兄妹。
道士披衣起身,走到三清神像前静默而立,听着轰隆隆的水声,以及其中无数人的哀嚎。
菱角一手一个牵着汤圆和葫芦,两个小一点的浑身发抖,一绺绺头发不规则的震颤。
竹叶青叉着腿,两条胳膊抱着自己的手肘,皱眉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差一点,他们就要被淹了。
生活在水边的人,十个有九个半是懂水性的。就连他们这些臭要饭的,下了水也跟鱼儿一样灵活。
总有不甘的人或牲口,拼命扑腾着四肢想要借力求得一线生机。山上的人,一直站着到天亮,雨渐渐转小,就像平常梅雨季一样,娇柔的下着。
竹叶青顶了片大叶子往视野开阔处走。刚巧道观中,老道士叫醒两个孩子,说要出去看看,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柳承拉了妹妹一起,跟着老道士离开道观。有岩石多的地方,树木稀少,站在高处往下看,柳承才深切体会什么叫不寒而栗和劫后余生。
老道士面上无悲无喜,好似人间的所有与他无关。柳芽儿只记得,山下到处都是浑浊的,望不到边际的大水好像把整个地面掀起来冲走一样。
连根拔起的大树像草叶儿一样顺流而下,中间夹杂着泡胀的牛,又白又圆的猪。
那猪是真的圆,像长了腿的球。水面上还能看到一大片木头,门窗随着水流上下翻腾。
最多的是人,密密麻麻的人,什么衣裳的都有,男女老幼也都有。有人抓着漂浮的木头,看不出是死了还是活着。
柳承觉得眼睛酸胀,闭了闭眼,想要扭开头,脖子僵硬的使不上力气。
大水什么时候开始肆虐的,从哪里来?会把人和房子带到哪里?这里面,有没有他擦肩而过的人?
老道士苍老的声音响在头顶:“天衍五十,大道四九,都是劫数啊……”
紧接着是浓浓的叹息。
柳承想要问些什么,奈何口干舌燥,胸口堵闷,发不出声音。
老道士一直站了两个时辰,兄妹俩也陪着。从开始的震惊和惧怕,到现在的庆幸和麻木,充斥在年幼的柳承心中,理不出头绪。
老道士伸出双手来回翻看,那双手虽然瘦,但是并不见老年斑。
“孩子,你看他们,惨吗?”
柳承压抑道:“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呵~”
老道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柳芽儿疑惑问道:“道长,我哥说错了吗?”
老道士眼中是年幼的兄妹俩看不懂的沧桑和悲凉。
“大灾过后,活下来的人,才真的要面对炼狱。这其中,包括你们,也包括我啊!”
柳承想要问,却见老道士平整了衣襟,转身回道观。
兄妹俩敲了敲站得僵硬的腿,跟上老道士。道观三清殿,老道士换上了一身崭新道袍,臂弯里斜着一木柄拂尘,盘腿坐在神像下的蒲团上,面朝大门方向。
柳承莫名就顿住脚步,昨日与他说话,老道士与普通老头儿一样和蔼平凡,此时端坐的人,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变得不那么一般。
老道士的声音响起:“你兄妹二人,进来罢。”
洪水爆发后,小雨又连绵下了一天半,天虽然没有放晴,但是云层不再是黑压压的。山上陆续开始有人声,狗屎运大概不会看功德分配,有幸活下来的,不见得前世今生积德行善。
竹叶青见过洪水后,就带人回山洞布置起来。伪装、陷阱、分处藏匿东西,乞丐有自己的一套经验。
收拾停当,竹叶青安排葫芦留守,剩下三人要去山里找东西。所有能填饱肚子的,能用得上的东西。
人饿,山上困了几天的畜生也饿。一场洪水将所有藏在深处的家伙都逼到明面,竹叶青的三脚猫功夫,除了打架练出来的,偶尔还在武馆院墙上头偷学。
混大街小巷没的说,竹叶青若是抢到鸡腿,保管三溪镇所有的乞丐都追不上他。
可山里的畜生不一样,他不能冒险。更何况身边还带着累赘。
小心翼翼的走近密林里,连日的大雨将厚厚的落叶和山上的泥土全都泡软,一脚下去不一定站不站得住。
三人拿了葫芦削尖的棍子缓慢走在林子里。尖的那头危急时刻能将就当个武器。
七月底的大山,如果是平常时候,该有早熟的野果子,中秋过后,入冬之前,会有养肥了膘的山鸡野兔。不过现在,泡过水的老鼠都是瘦骨嶙峋的。
头顶已经开始有乌鸦呱呱的叫唤,大水冲过后,太多死尸挂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东西惯会闻着味道找腐肉。秃鹫也会盘旋在尸体淤积的地方。
山林多毒蛇,几人提着心走在林中,三双眼睛不时闪过精光。常见的野菜和野果,遇见什么挖什么。
竹叶青特意出来一趟,不是为了找点野菜,而是观察附近哪里有水源。
前几天下雨,他们可以用雨水煮了喝,之后天气放晴,山下的水中都是杂物与死尸,再是个讨饭的,也喝不下那种水。
好在出去一趟收获颇丰,除了不少的野菜果子,还在洞口斜上方大概两刻钟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水潭。
三溪镇边上有一段高矮不一的山脉,若不是发洪水,依山临水,是个好地方。
加上此地距离淮河不远,就连要饭的都比别处肥壮。
上有黄河,下有长江,大片的平原为奔腾的洪水提供方便,独独没有在意过,生活在两河中间的生灵。
山上人开始多起来,有人忍不住去山下打捞东西,实在饿的狠了,别管是老鼠还是毒蛇,只要能塞进肚子里,让它不那么绞着,喘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期间,半山腰的道观肯定是首先被幸存者光顾的。
道观中原只有老道士一人,吃喝都是用符或药换来的。问道士抢米粮,那是痴人说梦。
老道士被一波又一波的人威胁、恐吓、拳打脚踢,不曾说过任何怨恨的话。
那天回道观之后,老道士问兄妹俩,愿不愿意学一点岐黄之术。柳承愿意学任何能保命的东西,当即拉着妹妹跪下磕头。
老道士也是无奈之举,他要下山云游去了。两个孩子能在这个时候进了观中逃过一劫,也是他们的造化。又刚好心性不错,还读书识字过。
短短时日,也学不到什么高深的,只是带他们认识些常见的药材,能记住多少算多少。
道观后墙角有个地窖的隐秘入口,柳承以为观中没有食物,其实是老道士上山采药,怕辛苦换来的粮食被山上的禽兽糟蹋了才收起来。
也幸好是有这样,否则他们也要上山抓蛇来吃了。
闯道观的人找不到东西,先前几波会抢被子,抢三清像的贡品,甚至上手扒老道士的道袍。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炼丹房里的丹炉都被抢走以后,开始有人发疯一样打砸道观的门窗。
老道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将自己所学转化成浅显的东西传授给两人。
让老道士意外的是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看着怯懦,记药材却出奇的快。
少年也是个聪明的,不过那种聪明不在医药的天分,而是读书方面。
于是老道士开始分不同的内容教。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窖里再也找不到一样能吃的东西,山下的水位开始下降,每天都能看到山边或是地势高的地方堆积着如山的东西。
那一堆一堆中,有人的尸体,也有家禽牲口以及被褥桌椅锅碗和泡烂的各种食物。
雨停的第三天,天空碧蓝如洗,烈日下的尸体开始散发阵阵恶臭。
苍蝇、蛆虫;秃鹫、老鼠;豺狼,活人……
山下的路还不能走,老道士带着兄妹俩出门找吃的。别人是找认识的野菜,老道士教他们找草药。
第五日,水位下降变快,能看到不远处山脚,一圈接一圈的黄泥痕迹。
此时山上已经爆发了争斗,人多资源少,都在抢东西。这个时候活下去才是真的,所有人如同中了邪一样,身上染着戾气。
第六日,除了山下满目疮痍,洪水所剩不多。两淮地区发达的水系网,不知道将洪水带去哪里。
第七日,老道士郑重叮嘱两人,所学不足皮毛中的皮毛,万万不可自以为是。今后要心正,善行,前提是,在洪灾过后,还能活下去。
老道士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下山去了,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走之前,交给柳芽儿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老道士的新道袍,不知被谁抢走拿去遮身了。
柳芽儿跟着哥哥站在道观门口,目送老道士远去。
“哥,连道观也待不得了,我们能去哪里?”
柳承望着远方的景象,沉静道:“天地之大,总有咱们俩的安身之处。芽儿,咱俩都得活下去。”
最后一句轻轻的,散在风里。
兄妹俩深深看一眼身后的破道观,坚毅的迈步离开此地。山上不足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也有人还在山上挣扎,山下鼓胀的人堆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有他们的东家或是邻居,埋不完,看不得。
山洞中的四个小乞丐,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山。竹叶青心中波澜不大,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这下子,太多太多人变得同他一样,什么也没有,吃喝得抢,得讨,得变得肮脏枯瘦。
如此,有什么怕的呢?小爷还比他们强,起码有十来年讨饭的经验。
虽然洞口提前布置了,随着上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还是被人发现了,开始只有一个两个的,竹叶青自己就能收拾了他们。
再后来,不知是谁在外散播消息,说他们占着山洞,还提前藏了很多粮食。成群结队的人疯了一样挤进小小的山洞,竹叶青打不过,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至于里面的东西?他们保不住。
好在最开始有外人发现他们时,竹叶青就将手里的粮食分成几份,一份藏在那块岩石上,剩下的分别藏在树上,埋进坑里。
破锅破瓦罐都被抢了,几人只能学着他们抓山上的动物来吃。
开始时山上连干柴都找不到,他们就喝水,吃野菜叶子。又苦又涩,却能有一阵饱腹感。那几天,连拉屎都是青的。
再后来,有晒干的草,能生火了,就抓了蛇扒皮烤着吃。等蛇也不好抓的时候,山下的水终于退了。
藏起来的粮食早就被人翻走,无奈的四个乞丐混在下山的人群中,丝毫不显眼。大家都是破布挂在身上,头发脏污,眼窝深陷。
只是竹叶青没想到会再次碰见那对兄妹。
柳承也没想到,他带着妹妹跌倒好几次追寻着的人,刚上山就不见了踪影。如今那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不远处,意味不明。
若不是他,柳承不会冒雨拖着妹妹进山,若不是追他,可能他跟妹妹,也被泡的不成人样,被什么东西啃食着。
柳承心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跟丢了你。
菱角想到那几个没再回来的家伙,看看眼神倔强的兄妹,伸手捅了捅老大的后背。
柳芽儿观察仔细,自然发现了菱角的动作,干裂的唇想要扯一下,却有点艰难。
这次是柳芽儿拖着哥哥上前。
“几位哥哥,又见面了,大灾过后仍能活着相见,实在是幸事。
此后翻山涉水,求几位哥哥,带我们一带。”
小姑娘声音虚着,但眼中的光让人忽视不掉。
“我不负责养孩子,不带闲人,不为任何人停留。”
竹叶青人是冷的,话是冰的,但柳芽儿还是笑了,露出不太整齐的门牙,唇裂开露出的血,迅速染红了牙缝。
那笑,在阳光下,有些凄美。
竹叶青瞥了一眼,不再管众人,摸索着通往三溪镇的大道往过走。
汤圆还是对柳承没什么好脸色,葫芦是名副其实的闷葫芦。
菱角笑着牵了柳芽儿,姑娘家说说笑笑,很快消除了陌生感。
柳承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将眼中的湿意逼退。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那么一眼,一句话。
平坦的路上,大部分是淤泥留下的臭味,越是靠近三溪镇,腐烂的恶臭越明显。
竹叶青示意大家撕了衣裳将口鼻遮住,尝试进入里面。
其实三溪镇,已经毁了。除了坚固的城墙,剩下的都被冲毁了。
找了处小楼,竹叶青身手灵活的爬到高处,放眼望去,不多的人也是在翻找,找什么呢?金银珠宝在这个时候还能换来什么呀?
就是有死性不改的人,眼中只盯着那点东西。
竹叶青嘲讽一笑,两淮地区遭灾,附近几个城都跑不了,想要活下去,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走,可是,走哪去呢?
在街上晒太阳的时候,听外地来的客商说,秦淮河,是难得的繁华之地,甚至皇帝住的京城都比不上这里。
竹叶青不知道真假,他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道外边是怎样的。
柳承也没走出多远,他的老家也在两淮地区,凭借他跟妹妹,又能走多远呢?
但他看过书,读过地方志,知道除了两淮,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柳承费力的爬上小楼,坐在竹叶青身侧,学他看向远处。
“此地不宜久留,你想好要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竹叶青看着眼前洪水过后留下的一切,轻声道:“去个山多水少的地方吧,再也不想经历洪水了。”
柳承脑中筛选着地方,沉吟一会儿道:“西边山多林少,黄沙漫天,东边临海,南边炎热多雨。”
“这么说,就北边尚可?”
柳承摇摇头道:“不是,北边荒芜,而且紧邻东陌国的地方,遍布羌离族的大小部落。”
“那又怎样?”
竹叶青听过茶馆说书,东陌国周边就没有一个老实的,你争我夺几百年了,谁也没占到大便宜,谁也没灭国就是。
柳承心想,也只是往北走一走,没准儿找到个小城,他们就在那里落脚了呢。
“那么,就往北?”
竹叶青却是摇头否定了。
“不妥,越往北,作物成熟越晚,这个季节,还是应该往西走一段,只有弄到足够的食物,才能活下去。”
两人商量去向的时候,菱角带着几个小的钻入街道。半干不干的淤泥糊在柱子上,残缺的房子上。凭着记忆,几人在小镇上搜寻路上能用的东西。
相对于别人来说,他们不管体力还是熟悉程度都有优势。在一堆破烂中翻东西,他们是做惯了的,但柳芽儿不是。
好在小姑娘应该也明白过来,不动手,她可能真的会被扔在这里。紧跟在菱角身后,不时还要问上一两句。
菱角是个爽快讲义气的,否则竹叶青不会带着她这么多年。简单明了的教柳芽儿路上可能用什么。
翻检到完整些的锅碗勺子,就把自己那些豁口的扔了。有勾在废墟里的衣裳,也团了塞进背篓里。
背篓是他们在山上自己编的,虽然丑,但是结实。
油盐是不可能找到了,好在翻出三个水囊,不知道能不能用。
葫芦眼睛贼,竟然挖出来一柄柴刀。汤圆从不知道谁家的墙缝里抠出来一小包碎银子,交给了菱角。
菱角瞪了汤圆一眼,竹叶青不允许手底下的偷东西,对他来说,讨饭是正经的,偷是小人干的事儿。
汤圆这小子,若不是之前踩过点儿,怎么可能轻松找到银子?
教训了几句,菱角还是接过碎银子揣在身上,人都死了,他们应该不算偷了吧……
面目全非的三溪镇,再也不见当初的繁华。其实镇子上早就有人带上老小细软出去避难的。这样的都是在高处有亲戚投奔。
剩下的除了撒不开手的铺子和离不开的客商,更多的是不相信洪水能来他们这儿。
也是后来走的远了,竹叶青他们才知道,哪里是淮河发水,北边黄河卷了泥沙冲过来,整个南地差不多都被洪水冲了。
三溪镇不是他们的家,叫花子嘛,哪里能讨饭,哪里才是窝儿。一行六个半大孩子向西边山多的地方走。
洪水刚退,还活着的人等不及要回自家看看,心中知道什么也不会剩下,还是忍不住要确认。少数聪明的,直接掉头就跑。
跑哪里呢?四面八方,哪里都有。做百姓的,遇灾了先想到跟当官的求救。当官的躲在哪儿,他们就跑到哪儿。
当官的大部分都在山上的寺庙里住着,斋饭也是饭,好茶好水,绫罗绸缎没少,但老爷们急的一脑门汗。
是不是百年一遇他们不知道,自己治下出现如此大的伤亡,百姓流离失所,轻则官帽不保,重则家小全完啊!
所以水退的第一时间,当官的都找上官拿主意去了。也是如此,府城聚集了官员、富绅,后来是成片的流民。
挤进城的暗道自己运气好,被关在城外的百姓哭嚎怒骂,狗官不给人留活路。
颗粒无收不怪当官的,但是开仓放粮是当官的做主,城外也有读书识字的人,组织了青壮在城门下边喊话。
当官的顶不住压力,也可能是城里的大家族有怜悯之心,关了三天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口,佩刀的衙役神情紧绷隔出一块地方,后边有人推着小车架锅熬粥。
没多久,久违的米香传出去很远,饿疯了的人哪里管米粒开没开花,堵在前边的夺了碗就伸手往锅里够。
衙役们不敢抽刀,用刀鞘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那些皮包骨头的手腕。
就算这样也止不住,打了这个,后边又有人照做。被打的人疼吗?当然是疼的,可是舍不得啊!
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后,身体本能的,朝着食物的方向伸出手。刚开锅的粥,照理说是不能分的,米还没熟透。但衙役实在拦不住,只能打了手势给里头 。
米汤就米汤吧,先堵上嘴再说,人太多了些。
于是最前头的碗里没几个米粒,第一锅米汤分完,续上水接着熬,开不开锅连煮粥的人也记不得了。
就这样加水,加米,一直到掌灯时分,领粥的还看不见头。领几分银子办几分事儿,上头可没给他们陪夜的银子。
熄火收粮回撤,衙役是被流民推着进了城门的。城门后边十几个壮汉,将最后一个人薅进来迅速关门顶上,生怕放进来一手一足。
消息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等着皇上给出赈灾旨意,再由户部调粮筹银,两淮地区早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竹叶青六人出发第一天,就遇上小股流民逃命的。里边还能看见拉着板车,载着家当的几口之家。
这样全乎的人家,在逃难途中无疑是遭人嫉恨的。从老到小没死人,再想想自己家破人亡,心里就会恨。
有车有被褥,甚至不知什么地方还藏着金银铜钱,更有可能藏粮食,这些都让人嫉妒。
六人跟在人群后头,不远不近。趁着天亮,在林子或是河边找找能吃的东西。
他们这地方,就是水多。河水还是浑浊的,挡不饥饿的人下水捞鱼。不下河,就得继续吃草,或者啃树皮。
水边长大的人,摸鱼都是好手,除了陷进淤泥里出不来的,这晚多少都吃到了东西。
柳承学着生火,火石是在三溪镇挖出来的。流浪几个月,经验不多,但是野外生存的技能学了不少。
葫芦就地取材,直接在水边将巴掌大的鱼去鳞开膛收拾干净。到了锅边,才背着人掏出匕首将鱼切成小块下锅。
随手掐一把河边还坚挺的野菜,不多久鱼汤飘出香味。喝过汤,竹叶青跟葫芦守前半夜,柳承跟汤圆守后半夜。一天下来,哪怕背着不多的东西,到底年纪小受不住。
没多久鼾声响起,竹叶青扫一眼,汤圆流口水了,菱角和柳芽儿互相靠着,柳承倚在一棵不太粗的树边。
前方的人群不时传来奶娃娃的哭声,还有老人的咳嗽声。低声呜咽分不出男女,流亡路上无一丝笑声。
竹叶青想到了胭脂巷,楼子里怪笑的姑娘们若是在,该是怎样的情形。
白露过后,夜晚多少有些凉。葫芦年纪小容易疲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用脚尖踢了踢柳承的,还没等叫汤圆,前方人群传来骚动。
没多久喊叫声变大,整个队伍差不多都醒了。汤圆惊醒,忙问老大发生什么事儿了。
竹叶青盯着黑暗中的人群摇头不语。只言片语的喊声中,能猜到是有人偷了东西。应该是拖家带口的那些招了惦记。
“管好咱们自己就行,别看热闹,别多事。”
竹叶青吩咐完,窝在柳承靠着的树旁闭目休息,汤圆压住好奇心,让葫芦睡觉去。
后半夜寒气上涌,汤圆搓了搓胳膊,双手抱住膝盖。柳承将背篓里仅剩的一件脏衣服扔过来。
“你!”转头看着熟睡的伙伴,到底没敢大声。
“干什么?用你假好心!”
夜色中,蛐蛐和猫头鹰的叫声偶尔响起。柳承摸索着挪到汤圆身边坐下。
他不记得惹过汤圆,出于好奇,用胳膊蹭了蹭汤圆的,问道:
“我怎么惹你了,干嘛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汤圆看着笑呵呵的,其实心里鬼精灵。这一双眼又不是白长的。柳承从前一定是富裕人家的,说话文里文气,汤圆爷爷看不顺眼。
但是实话不能这样说,被老大知道又得挨揍。老大能收进来的,明面上就是自己人了。跟自己人耍心眼儿,老大会生气。
汤圆道:“咱们要饭的啊,靠本事讨饭,谁也不用论高低贵贱。要得到,守得住,吃得饱就行了。”
柳承心想,这源头还是那天破庙的事儿。他带着妹妹,从来没跪在地上仰头问人要过吃的。做不到,就活该挨饿。那天的吃食,是汤圆他们带回来的,分给他们兄妹,也难怪汤圆看见他就不待见。
“汤圆,我记着大家的恩,日子长着呢,我不会只吃不干。”
黑暗中看不到汤圆的表情,否则那翻上天的一对圆眼,定会让人想要给他两巴掌。
“哎呦嗬嗬~我也没说你光吃饭不干活不是?我这人呐,喜欢跟实诚人打交道。
再说,以后都是一个窝里的兄弟,你犯得着跟我保证嘛~”
柳承笑笑没说话,阴阳怪气的人,见得多了。汤圆这样的,反而有点可爱。
远处的人群闹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消停,狼多肉少,丢东西的双拳难敌四手,这亏,只能自己咽下。
天蒙蒙亮,河水冰凉,已经有人开始下河找吃的。凉水下河最怕抽筋,这不离岸边有点距离的那个男人就嚎开了,不过他应该是没相熟的人在,嚷嚷半天没人伸手救他。
短短十来天,他们见过太多死人,淹死在水里的,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菱角和柳芽儿不敢洗脸,还保持着灰头土脸的样子,其他几个在脸上扑了水也只是为提神。
照旧还是鱼汤煮野菜。没有锅的就在火上烤,连干柴都捡不到的,还能生吃。
垫了东西有点力气,人群缓慢西东,继续朝大城的方向移动。在他们心里,高高的城墙一定会拦住洪水,城里有米粮,有善人能救他们的命。
这一路还不知要走多久,几人趁着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坐在树荫下编草鞋。柳芽儿的手最巧,学的也快,一个中午就能编的像个样子。
小姑娘总算因为自己有用,而偷偷笑了一下。
喝了水休息够,重新再站起来时,脚底火辣辣的疼。他们身上常年都有伤,这点痛,算不上什么。
柳承边走就会注意路边,汤圆不时看着东张西望的柳承,鼻腔里哼着,嘴上却不说。
白天的日头不减毒辣,明晃晃的照在身上,一阵灼烧似的疼,晚上太阳落山,又凉飕飕的想要多穿件衣裳。
第二晚停下来休息时,所有人更蔫了。除了身体上的劳累,还吃不到正经粮食,更可怕的,是看不到前路。
茫茫平原,若是稻子还在,该是怎样喜人的时节?现在倒在泥里,暴晒过后干裂的水田,直挺挺的是各种野草。
他们庆幸于这个时节,不管是水边还是山上,总有一口吃的能填饱肚子。又可悲于这个地界,越来越多的流民汇聚。
除了懵懂的孩童,连大人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神情麻木的跟在队伍中,无意识的走着。心中坚持的,就是找吃的,找到一个地方,给他们足够的粮食。
柳承兄妹俩一起采了几样草药,活血化瘀的,提神醒脑的,还有一些镇痛止血的。柳承用嘴嚼碎了敷在汤圆胳膊上时,他才知道东张西望偶尔拐出去的人,实际上是采药去了。
汤圆嘴上强硬,眼中还是有一点柔软。
走了应该有十天之后,这一路有人背着包袱加进来,有人因为坚持不住直接倒在路边。所过之处,基本都是遭了灾的城镇。少数跑上山的村里人,手中余粮也不多。
靠野菜和野果子充饥的人,没什么体力,每天能走上三十几里都算身体好的。
十天里,柳芽儿编草鞋又编斗笠,手指上磨出了泡又刺破,最后变成茧。
柳芽儿心里明白,她跟哥哥不做点什么,早晚会被竹叶青老大抛下。所以采药这种事交给哥哥,她就拼命找事情做。这样他们俩都不算白吃饭的。
六人都换了一遍鞋,小姑娘手还不敢停。路过的地方仍然没有粮食,也就是他们还要走很远,会费很多鞋子。
所以小姑娘的背篓里,就是编草鞋用的料,柳承的背篓里是草药。竹叶青的里面是锅碗瓢盆,菱角的是衣裳袋子,汤圆背着野菜火绒麻绳,葫芦背着刀。
六人分工明确,经历过十几个日夜,磨合出一种默契。
在大部分青壮的逃荒队伍中,几个孩子打眼吗?那是肯定的,尤其是他们有锅碗,每天都能挖到吃食。觊觎的人不是三个五个,可竹叶青又不是什么老实人,凶狠起来就像毒蛇。
期间有一次打架,六个人齐上阵,那次他们都受了点皮外伤,但是最后赢了的是他们。
柳承给大家上药的时候,难得听汤圆喊了句“承哥”,当时他是什么样来着?
哦,要笑不哭的,还被闷葫芦笑话了。
一起挨过饿,一起扛过揍,感情就是这么来的。相依为命的人,从四个和两个,变成六个。
第十八天吧,队伍突然速度变快了。汤圆混到前边,没多久满头大汗的回来,悄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老大,前头都在传,下一个县城,有个好官,正在施粥呢。但凡有力气的,都跑起来了。”
几人眼中迸发出亮光,粥啊,有多久没吃到了?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乞丐应该是最耐饿的人了,往西北走,好几天没碰见大河,小溪流里的鱼仔还不够塞牙缝的,那天他们刮了一棵榆树,将树干上那层白皮煮了吃。
他们加快速度,就有人走不动往后落。原本消息是悄悄流传的,不知被谁嚷嚷开,六人只能咬紧牙尽量往前赶。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人群才停下休息。流民队伍越来越庞大,所过之处,常见的野菜树叶或是水里的水草,能吃的都被吃光了。
然后开始有人吃林子里的蘑菇,运气好的就饱餐一顿,运气不好,直接解脱了也好。
实在没东西吃,已经开始有人盯上了人。起初是落在队伍后边的,将倒在路边的死人烤了。竹叶青他们也是听说,这么多人,总会有嘴碎的,连饥饿都挡不住他们的嘴。
再后来,有敲晕了落单的小孩子抱到远处的,没人敢路见不平,这种时候除了看好自家孩子,就连多看一眼都可能遭殃。
竹叶青叮嘱柳承和菱角,千万要把几个小的看好了,走路时把他们护在中间,绝对不要落单。防止那些丧心病狂的对他们下手。
竹叶青从未承诺过要带着他们找地方吃饱喝足,但也从没想过,把柳芽儿或是葫芦交出去换一口吃的。
他闻得到肉香,却恶心到想吐。
后半夜,竹叶青察觉到有呼吸声向他们靠近,悄悄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旁边两个人身上,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两指分开,证明有危险靠近。
累的要死,也不会在逃难途中睡沉,所有人都半眯着眼装睡,等着那个人靠近。
差不多过去半柱香,竹叶青才借着月色,看清靠过来的人。是个孩子,身后没有尾巴。
单手撑地一个起身,捂嘴后撤,汤圆上前反剪双手,那孩子被迫跪在地上。
骨头跟骨头碰撞,中间撵着两层肉皮,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
见没人注意到他们,竹叶青给汤圆打手势,两人像拎水桶似的,将那孩子带走。菱角和柳承保持警惕,一人一边注意这周围的动静。
年纪小的柳芽儿和葫芦睡不着,月色下,两人眼中带着丝凶光。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竹叶青在不远处用脚蹭地三下,这是平安的信号。
剩下的四人偷偷送出一口长气,只是还不等菱角换好姿势睡觉,就看见汤圆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影子。低着头,月光下只看得见乱蓬蓬的头发,和晃荡的衣裳。
越往北走,冲走的人越少。但冲毁的庄稼活不过来,受灾的百姓正是勒紧裤腰带等着秋收粮食果腹,余粮恨不得吊在房顶数米粒下锅。
那个叫盼弟的,家就在这附近不远。本来是佃了地主家的田,一场大水,逼得人活不下去。连夜收拾了东西就逃到流民中。
盼弟还有个妹妹,叫招弟,弟弟是盼着招来了,可是还没周岁。
竹叶青小声道:“她爹娘想用她换另一家的孩子,妹妹三天前,应该被吃了。
她是从后边逃过来的,你们几个都想想,这人,带不带?”
若是在三溪镇,别说一个,十个八个只要他想带,没人敢说个不字。现在不一样了,逃命呢。再说,这几个也是他过命的兄弟了,总要顾着所有人的命。
菱角平时就最讲义气,当初柳家兄妹,她也帮过忙的。那孩子瘦的挂不住衣裳,能填饱什么肚子?她一个没爹没娘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吃的下人。
柳承将竹叶青拉到几步外咬耳朵。真心接纳柳承他们,竹叶青才发现,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汤圆他们几个,只会街头混混那一套,柳承不一样。
更何况柳承懂一点草药知识,逃荒路上,这是救命的本事。
柳承知道竹叶青不是什么有善心的人,一个时辰,能让他痛快收下一个人,还是个女娃娃,这里边肯定有猫腻儿。
竹叶青往那边瞄了一眼,咬牙道:“那丫头说了,明儿天黑之前,能弄到一架板车。”
哦?原来是这样……
再往北走,施粥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他们只要再坚持坚持,所有人就死不了。只是流民安置,不是小县令能做主的。将来朝廷怎么说还不一定。
沿路所过城镇,很难像三溪镇一样,养得起那么多乞丐。
柳承脑中飞速转着,而后郑重问竹叶青:“你……想好了?”
一个眼神,竹叶青就知道,这小子不用他废话就能明白。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确认。
“另外,那丫头说了,遇到合适的地方,她会自己想办法留下,绝不给咱们添麻烦。”
这才是重要的,本来他们六个就够艰难了,喝野菜汤都得分两锅熬。
“她爹娘那边,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竹叶青眉梢一挑道:“屁~人在我手里。再说,一个丫头片子,本来就准备换给人家塞牙缝的,丢了就丢了。”
于是队伍里除了葫芦,又多了个沉默寡言的人。
稍微能看清路的时候,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有粥在前边吊着,爬也要爬到那个县城边上去。
因为盼弟,几人不再耽误,匆匆起身往前赶。空着肚子提不起力气,更何况早晨的天气寒凉的很,从草鞋的缝隙一直钻到心肺。
前边的人为了填肚子,草叶都没剩下,到竹叶青他们路过道边时,只能挖些草根煮水,或者接着啃树皮。
至于他们后边的?谁管呢,可能要翻了土吃蚯蚓活命吧。
临近晌午,选了个空地围坐,汤圆跟菱角去捡柴,柳承柳芽儿和葫芦挖草根。不是所有草都能吃,长了叶子的都认识,被啃秃的得让柳承他们俩辨认一下才行。
那个叫盼弟的丫头,跟竹叶青打了招呼就钻入人群不见了。一直到出去的人都回到休息地,第二锅草根汤马上分完的时候,汤圆捅了捅柳承,一抬下巴。
柳承偏头,看见那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丫头,艰难的拖着一辆板车往他们这边走。沿路不少双或浑浊、或赤红的眼睛盯着她。
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低着头,一步又一步,远远能看见裤管在抖动,正晌午的太阳下,不见一点风。
竹叶青几口吞掉不知什么色的汤,放下碗起身接应盼弟。盼弟看着眼前伸出来的手,咬着牙摇了摇头,继续一步一步,硬是自己拖着板车到他们围坐的旁边。
地主家有牲口拉车,后来应该会杀了牲口吃掉。等人也拉不动的时候,就开往下扔东西。再后来,会把车也扔在路上,紧紧撑着一根破木棍,驼背走在人群里。
那些眼睛的主人见车上藏不了一粒粮食,也没有一颗野菜,怨恨的、不甘的撤回自己的视线。
菱角将最后一晚草根汤留给盼弟,这丫头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喝汤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那丫头的眼睛大大的,很好认。
只是脸蛋塌陷,嘴唇干裂,薄薄两片唇,伤口新的叠着旧的。
盼弟颤抖的接过碗,犹豫了一瞬,像是拼命一样咕咚咕咚喝下,碗里的三四个草根,随便嚼几下就开始抻着脖子吞。
异物划过嗓子,很想往外呕,胃里什么也没有,急切的想要主人吞点东西下来,就这么呕着,吞着,终于咽了下去。
柳承有时候会想,他真的还在人世吗?这里莫不是地狱吧?
简单恢复体力后,七人重新分配,沉重的锅碗家伙扔在板车上,竹叶青年纪最大,他跟菱角换着拉车,其余人背上轻省的东西,围在板车周围。
不成套的碗,旧衣裳破锅,就是七人的宝贝。
走到那个施粥的县城附近,用了两天,竹叶青不顾肩膀的红肿,疾步跟上前边的人,眼看天就要黑了,县老爷会回去睡觉,一整天,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再饿一夜,两个小的怕是要坚持不住。排队领粥的人,前面看不见头,后边不知道哪里是尾,竹叶青强撑着意识带着剩下六个夹在队伍中。
可能是初秋的晚风太舒适,好想睡啊,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还在三溪镇的破庙里,他还有一床破褥子盖呢……
柳承跟菱角将几个小一点的护在中间,隔着几个人,见竹叶青的头一点一点,就快低到胸口了。再往前走不了不多就能喝到米粥,老大是不是放松的太快了?
“菱角,快捅一下老大,这是怎么了?”
菱角反应也有点慢了,使劲眨眨眼,伸手捅着老大的后背。
“老大?老大!清醒一点,就快到我们了。”
竹叶青觉得后背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咬就咬吧,不是很痛。真是太累了,就该躺下睡过去才对。
柳承看着菱角一下又一下的使劲儿,奈何老大始终没有抬头或是发出一声。察觉到不对,柳承三步两步踉跄这走到竹叶青面前。
托起下巴一看,眼睛闭着,牙也紧紧咬着。吓得柳承不得不伸手掐着竹叶青的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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