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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部分 往事

发表时间: 2022-11-17

传说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会。五百人在赴会途中遇一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女子发下毒誓,来世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

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儿食之。

第八章

恶是什么?

在我彻底成为恶人,依偎在恶魔怀抱里时,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我开心的放声大哭,我再也不要被欺负了。

没人生来就应该低入尘埃里。

我说:我要做这里最高贵的人。我要做族长。

我所有美好些的记忆在我六岁那年戛然而止,那一年我父亲去世了,而我母亲,失去了强健勇猛的父亲的庇护,出众的容貌成了她的催命符。

在这里,似乎生为女性就是原罪。

我清楚记得,并将永远记得母亲去世时,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她半躺在一个银色的大靠枕上,面色苍白,皮肤似乎是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我依偎着母亲,帮她湿润嘴唇时,哥哥背着一大捆木柴回来了。他默默坐到母亲的靠枕旁边,母亲用手帕盖住自己下半张脸,看着我和哥哥哭了起来,然而这样的哭泣却没有一滴泪水,那就像是一种表情,一种悲哀。她无法发出声音,两只手紧紧拉着我和哥哥的手。

又过了小半天时间,母亲去世了。在一个秋日寂寥的黄昏,我们失去了双亲。

我曾见过很多尸体,他们去世时面容都彻底改变了,可母亲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不再呼吸,且丝毫察觉不到何时停下来的。一如当初的父亲。

母亲的面颊像蜡一般光滑,薄薄的嘴唇微微有些倾斜,像是一点俏皮的微笑,比活着时更加妩媚动人。在我眼中,母亲比礼堂里雕塑的神的面庞还优美,还高贵。

母亲是真的放心不下我们啊。以至于她的生命已经彻底消散了,两只冰冷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还紧紧抓着我和哥哥的手。

母亲的手像两只冰冷的铁钳,禁锢了我和哥哥好几天。一直到我和哥哥的手臂肿胀成了紫黑色,我们始终无法掰开母亲的手指。

刚开始看热闹的村民,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对这诡异的一幕感觉恐惧。他们想要把母亲赶紧埋葬,于是拿来竹板,撬棍,用尽全力撬母亲的手指。但母亲的手,似乎是长进了我和哥哥的皮肤里。

有人提议把母亲的手指割下来,哥哥像发疯一样制止,像乞丐一样苦苦哀求。

最终,是村子当时的族长过来解决的。

哦,我应该称呼他是前任族长。

前任族长穿着一件绣了精致花边的灰色短褂,佝偻着上身,用一根亮白色的银针,缓缓刺入母亲手指的关节。

随着银针的刺入,母亲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变得放松起来,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我和哥哥得到了解脱,一股热流在手臂上回荡,手臂渐渐恢复了知觉。

最终,她的手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放松的低垂在床边。

围观的村民纷纷感叹赞美起前任族长的无所不能。他们热闹的叽叽喳喳,看上去挺轻松愉快。

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哥哥比我大三岁,也更懂事。他流着泪专心给母亲整理衣物,帮母亲把乱糟糟的卷发重新梳理的漂亮。

我则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热闹说笑的村民们。看着他们拼命恭维前任族长,看着前任族长在人群中志得意满。

“瞧这个小东西!这么阴测测的看什么呢?”有村民注意到了我,他原本堆满笑容的脸上一瞬间变成了嫌恶。

“哎哟,真讨厌……”

“这小坏东西准没安好心……”

“从他小时候我就看他不顺眼,他刚出生没多久我刚看了他一眼,就猜测他不是个好孩子……”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当着我的面指责我,他们说的似乎有理有据,我都要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天生就是坏种。

可是我母亲曾经对我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村里人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真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儿~”

当然啦,那时候我父亲还没去世,还是村里最出色的猎人。

前任族长安排了几个人帮助我们兄弟把母亲安葬了。刚刚安葬好,那几个不情不愿,不停抱怨的帮工立马就逃走了。

我和哥哥依偎在一起坐着,毛茸茸的脑袋,像两个冬菇靠在一起,在寒风中顽强生长。我们面前有两个矮矮的坟包,一个里面躺着我们的父亲,一个里面躺着我们的母亲。

“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呢。”哥哥说。

是啊,哥哥。我们始终在一起。

那之后,我们就成了人尽可欺的孤儿,是村里最底层的那一些人,地位甚至不及红房子里的那些妓女。

不过我很庆幸我和哥哥都是男孩。因为村子里那些失去父亲,又没有青年强壮的兄弟或儿子的女人,总是会沦落到进去红房子里做妓女的结局,永无翻身之日。

我和哥哥还能翻身。只要我们能活下去,能长大。

在这里,失去庇护的女人真惨啊。哦,当然,最惨的是失去庇护的漂亮女人。就像……我的母亲。

啊,说起我的母亲,我的世界似乎都明亮起来了。我母亲实在是太美了。她生前无论走到哪里,在干什么,总是会有人夸赞她“漂亮的卷发,蓝色的眼睛,白净像婴儿的脸颊,简直比画里面的人还漂亮! ”

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母亲的美丽与优雅。她像春天和煦的微风,像夏日娇嫩的鲜花,像秋日清晨的薄雾,像冬日慵懒的暖阳……

在父亲去世前,她是多么快乐呀,每天傍晚她都会搬一把小摇椅,坐在门口,缓慢的摇晃着一把小蒲扇或手指灵巧的飞快织着毛线。她时常向村口眺望,期盼着父亲下一秒的归来。

父亲总是骑着一匹强壮的浅棕色矮马,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长筒皮靴,在一片尘烟滚滚中出现。

直到那一天下午,母亲坐在门口编织着一团芍药花颜色的毛线,温暖的阳光晒得母亲一阵阵发困,她便靠在门边小憩了一下。

小憩时,母亲做了一个梦。从梦中惊醒,母亲一阵阵心脏绞痛,她扶着门框,艰难的站立起来。突然,一大口鲜血从母亲口中涌出,鲜血染红了那团颜色娇嫩的毛线,染红了母亲白色的纱裙。

“你们的父亲死啦! 白山,白川,你们的父亲死啦,他死啦……”母亲撕心裂肺的呐喊着,随即昏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那天,父亲彻夜未归。母亲把我们搂在怀里,不住地颤抖。哥哥说:“也许是迷路了,不要太担心……明天我们去树林里找找……”

第二日上午,有打猎的村民在树林深处发现了父亲的尸体。据说父亲安静的躺在地上,他的身下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植物,像一个天然的软地毯。他微闭着眼睛,看上去平静又安详,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母亲也没有说起过她那天究竟梦到了什么。

这些都是始终不得而知的。

从始至终,我总是会不自觉的把父亲的死亡归于某种突发的疾病,把母亲的噩梦归于夫妻之间的感情联系。虽然我依偎在恶魔的怀抱里,但我不愿把我父母亲同任何非自然的、非纯净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在沦落成孤儿没多久,村民们对我们兄弟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他们的恶意越来越不加掩饰。他们嘲笑我们,挖苦我们,诅咒我们,甚至当着我们的面讨论我们母亲的姿色,嘲讽我们父亲其实不过尔尔,如果真的勇猛,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死在树林里。

他们对我们报以明目张胆的恶意,也鼓励他们的孩子那样做。

下雨天,我和哥哥一人背了一捆木柴往家赶,深秋的雨很凉,我们当时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冷的不停发颤。

经过一户人家的门廊,再一次被门廊下面那些闲聊的人嘲笑。他们嘻嘻哈哈的把淋雨的我们当做谈资。雨声太大,我根本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满怀恶意与嘲弄的,所以我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算了,小川,我们回家吧。快走吧。”哥哥试图阻拦我。我也知道尽快回到温暖的家里是最好的选择,一直淋雨,如果生病了,反而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可我的脚下就像长了一颗钉子,怎么也无法移动。

门廊下的大人们似乎有些被我激怒了,他们讪笑着鼓励他们的孩子向我丢泥巴。

那些泥巴砸在我身上不怎么痛,因为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快要冻僵了。

反而是他们,他们的孩子呛水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他们面对孩子尸体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我看到他们的孩子在水中扑腾,他们想呼救,但一张嘴,就有大量的水趁机灌了进去。

我也看到他们木然的面对着孩子们苍白肿胀的尸体,眼神空洞、绝望。

在母亲死后,我的温情和感伤悄然消逝,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险恶的、总有一天会让人们提心吊胆的怪物。

也许我真的是个恶魔,天生的坏种。

在我学会收起阴测测的笑容和仇恨的目光之前,他们对我的评价或许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