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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邪缠身?我爸是山神!何阳生伢子结局+番外小说

周黑哥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我叫孽生,顾名思义,我的出生就是一种罪孽。因为我是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我的母亲,是神秘湘西“三怪”之一的“落洞女”。当年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只不过因为误了班车,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睡了一宿,回家就说自己被山神看中,要被娶走了。七天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盛装打扮的她,在自己屋里含笑而终,据说是被山神带走了魂魄。这也是湘西所有落洞女一致的结局,外公一家虽然悲愤,但也只能认命。可与其他落洞女不同的是,就在她逝去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全家人竟然又收到她托梦,让家里人去她当初过夜的石洞。在那里,他们捡到了刚出生的我。据说刚被捡回来的我和其他新生儿没什么不同,都是皱巴巴丑兮兮的。除了右手上有一块覆盖了半个手背的硬皮,灰扑扑的,像大山里的顽...

主角:何阳生伢子   更新:2025-06-04 23: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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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何阳生伢子的女频言情小说《百邪缠身?我爸是山神!何阳生伢子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周黑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叫孽生,顾名思义,我的出生就是一种罪孽。因为我是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我的母亲,是神秘湘西“三怪”之一的“落洞女”。当年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只不过因为误了班车,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睡了一宿,回家就说自己被山神看中,要被娶走了。七天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盛装打扮的她,在自己屋里含笑而终,据说是被山神带走了魂魄。这也是湘西所有落洞女一致的结局,外公一家虽然悲愤,但也只能认命。可与其他落洞女不同的是,就在她逝去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全家人竟然又收到她托梦,让家里人去她当初过夜的石洞。在那里,他们捡到了刚出生的我。据说刚被捡回来的我和其他新生儿没什么不同,都是皱巴巴丑兮兮的。除了右手上有一块覆盖了半个手背的硬皮,灰扑扑的,像大山里的顽...

《百邪缠身?我爸是山神!何阳生伢子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我叫孽生,顾名思义,我的出生就是一种罪孽。

因为我是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

我的母亲,是神秘湘西“三怪”之一的“落洞女”。

当年还是黄花闺女的她,只不过因为误了班车,在荒郊野外的山洞里睡了一宿,回家就说自己被山神看中,要被娶走了。

七天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盛装打扮的她,在自己屋里含笑而终,据说是被山神带走了魂魄。

这也是湘西所有落洞女一致的结局,外公一家虽然悲愤,但也只能认命。

可与其他落洞女不同的是,就在她逝去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全家人竟然又收到她托梦,让家里人去她当初过夜的石洞。

在那里,他们捡到了刚出生的我。

据说刚被捡回来的我和其他新生儿没什么不同,都是皱巴巴丑兮兮的。

除了右手上有一块覆盖了半个手背的硬皮,灰扑扑的,像大山里的顽石。

不过外公一家坚信我就是他们的女儿和山神诞下的后代,便把我带回家抚养。

但我的存在,又带给这个家庭无穷的伤痛。

如果说母亲的逝去是全家人心口上的一道伤,我的存在,就让这条血淋淋的伤疤永远无法愈合,看到我,他们就会想到自己逝去的亲人。

我猜,他们一定恨了我很长时间,不光给我起了“孽生”这个名字,打从记事起,外公外婆就没给过我一个笑脸。

家里对我最好的人是小姨和舅舅,每次我在外面被人嘲笑是没爸没妈的野种,他们都会打跑那些欺负我的大孩子。

年长一点的舅舅还会摸着我的头,认真地告诉我:“生伢子啊,莫哭,这片山就是你老子,你是山的崽。”

可惜,我身上就像带着诅咒,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八岁那年,舅舅在带我去附近镇子赶集的路上,被山上一块莫名其妙的落石砸碎了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亲近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当时我离他只有一米远,鲜红的血和粉嫩破碎的脑花溅了我满头满脸。

强烈的震惊,甚至让我忘记了悲伤,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就傻傻站在舅舅的尸体旁,直到家里其他人闻讯赶来。

“呜呜呜!海伢子啊!你怎么就丢下姆妈先去了呢!”

我看到外婆扑在舅舅的尸体上,哭得悲痛欲绝。

她双手颤抖,不断试图拼合舅舅支离破碎的脑壳,却都因为滑腻的脑浆和血水而失败,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看得我毛骨悚然。

突然,她像疯了一样扑到我面前,举起手臂,像是想打我,可又下不去手,最后只能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枯瘦的手指居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气,深深嵌进我的肉里,掐得我生疼。

她用力摇晃着我,声嘶力竭地骂我:“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呀,要不是你,红妹子和海伢子也不会出事,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红妹子就是我妈。

虽然很快,她就被外公和小姨妈拉开,小姨妈还噙着眼泪安慰我,我妈的失踪和舅舅的死都是意外,跟我无关,外婆就是说气话,让我别往心里去。

但我看着她闪烁的眼神,脑子里却轰然一响,心脏也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外婆的气话,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说出了真相!

我的亲人,都是被我害死的?

我是个灾星?

我忘了那天的混乱最后是怎么收场的,只记得再见到外婆时,已经是在小舅舅的葬礼上。

这个曾经泼辣的老太太,双目无神,表情麻木,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趴在舅舅的冰棺上,只是“啊啊”地叫,却没有一滴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没过多久,她就卧床不起,很快也过世了。

埋葬我妈和舅舅的那片小山坡上,又多了一座新坟,跟我家正门遥遥相望。

村里开始传出流言,说我是山里的精怪投胎,是来人间索命的,我妈、我舅舅、我外婆,都是被我克死的。

不管我走到哪里,总能收获厌恶的眼神,学校里也没有同学愿意跟我一起玩了,天知道在他们父母的嘴里,已经把我传成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我唯一的朋友,只有高我一级的何阳。

他家世代都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师公”,这是我们老家对不脱产的阴阳先生的尊称,他们平时一样种地,碰到事了,披上道袍就能念经做法,一般男的叫“师公”,女的叫“仙姑”。

据他自述,他最开始跟我交朋友的原因,仅仅是好奇精怪长啥样,气得我好几天不理他,但孤独的我,最后还是拒绝不了拥有一个朋友的诱惑,原谅他了。

因为家学渊源,我从他那里听来很多离奇的故事和风俗,什么衡阳害手啊、辰州符啊、溆浦的赶尸匠、苗峒落蛊的草鬼婆……我也蛮喜欢听的。

几年下来,我书没读进去多少,这些稀奇古怪的民俗倒是背得滚瓜烂熟。

也就是在这几年里,外公也扛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去世了。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我和小姨两个人,对面山上的坟已经比家里的人还多了。

这无疑更坐实了我“天煞孤星”的名头,村里人宁可绕路,都不愿意从我家门口过。

流言蜚语,把小姨从一个花季少女活生生逼成了男人婆。

为了抚养我,她谢绝了所有提亲的人,跟我相依为命。每天起早贪黑,村里男人都不愿意做的苦力活,她做,每当听到有人背后蛐蛐我时,她会像头发怒的母老虎,上去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要是没有她,我长不大。

这就是我的童年,日子艰苦但温暖。

直到某一天,何阳突然兴致勃勃地找到我,说:“你小子不是一直怪我给你讲的东西分不清真假吗?我听我屋里人讲,观音山上最近新来了一路五通神,灵验得很,就问你敢不敢去!”

经过他这么多年故事会的熏陶,我当然知道五通神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南方吃香火的山精野怪,跟北方的“五大仙家”差不多。

不过据说五通神更邪,贪吃好色,要是被凡人冒犯了,它们的报复心也更重。

“走起!”

我俩一拍即合,一头钻进了大山里。

都说望山跑死马,观音山虽说离我们村子不远,但当我们真正爬到山上,天已经擦黑了。

观音山顶上是一片平地,杵着一棵几人合抱粗细的古树,树干已经中空,形成一个黝黑的树洞。

但今天树洞前却多了一座小庙,看墙皮的颜色还很新,不知道什么人砌的。

庙里供奉一尊半人半兽的泥像,外形很抽象,甚至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应该就是五通神的神像了。

不过都已经这个点了,那些上山拜神的人,自然不会还不下山,所以小庙前空无一人,只有冷掉的香灰在山风吹拂下一阵阵扬起。

夕阳的余晖已经照不亮周围森森的树影,风一吹,茂密的树叶就像无数双手掌在拍打,簌簌作响。

突然,我看到浓密的树影中,一个人影倏忽闪过,明明前一秒那里还什么都没有!

“谁!谁在那里!”

“哪里有人?”何阳的声音颤抖起来。

“就在那里啊……那棵树底下。”

我感觉那个人影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何阳想拉我,也被我无意识地一把甩开了。

终于,借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我看清楚了!

粗糙的蓝色劳动布工装、蓬乱的头发、苍白瘦削的脸……还有那双我无比熟悉的眼睛!

我脱口而出,喊道:“小姨!”


我万万没想到,在五通神的小庙前,居然看到了我小姨!

她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脸白得透明,双眼像没有意识一样空洞,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无神的眼眸中才会露出一丝焦急,像是在催促我快走。

她眼角流下的血泪,让我不由自主想起舅舅死的那天!

不!我决不允许我最后的亲人出事!

“小姨!你怎么了?”

我想伸手拉她一起走,却被何阳一把拉住。

他在我耳边低吼:“你在发什么癔症!这哪里有你小姨!”

“她明明就在树底下……”

我暴躁地回吼道,但再一转头,小姨真的不见了踪影。

我顿时愣住了:“我刚真的看到了啊……”

何阳挠挠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我刚看到小姨的地方一顿翻找,果真就从一堆香灰中扒出一个枯草扎成的小人,上面还用生锈的铁钉钉着一张纸。

他把草人递给我,道:“你可能还真没看错,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你小姨的生辰八字。”

“草菩萨!”

我经过何阳这些年故事会的熏陶,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一流行于我们湘西南地区的邪术。

美其名曰“草菩萨”,其实跟慈悲为怀的菩萨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让人折寿的邪术。

草是坟头草,钉是棺材钉,那张纸则是黄符,上面写着被诅咒之人的名字和生辰。

我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个草菩萨诅咒的对象正是我小姨!

“你刚看到的,应该是你小姨的生魂……把草菩萨供在五通庙前,这是要拿你小姨的阳寿换好处啊……”何阳若有所思道。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拔出草人上的棺材钉,然后把黄符和草人一起撕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你这样会触怒五通神的!”

何阳大吃一惊,连忙想来拦我,但已经慢了一步,只能看着碎纸草屑从我指缝间落下。

“不然呢?”

我瞪大眼睛怒视他,指着五通庙吼道,“难不成你让我看着我小姨折寿?”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留着,让我拿回去给我爹看看嘛……你太冲动了!”

何阳无奈地一跺脚,忌讳地看了一眼阴森森的五通庙,道,“算咯算咯,扯都扯烂了,现在讲什么都晚了,走走走,赶快跟我下山。”

他像逃命一样,拉着我就往观音山下跑,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不对了。

不管我们怎么加快脚步,周围都还是一片黑黢黢的林子,甚至还隐约起了雾。

要换了平时,这点时间早就已经走到山下的村道上了!

“看来有人不愿意我们这么离开。”何阳那张向来无忧无虑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沉重之色。

我也马上明白过来:“鬼打墙?”

“是。”

“那现在怎么办?”

“你等会。”

何阳裤子一脱就开始撒尿。

我知道这是破解鬼打墙最简单的办法,连忙也有样学样。

奈何一泡童子尿撒完,周围的景色也没有丁点改变。

“看来今天这关没那么容易过了。”

何阳紧张地说了一句,又马不停蹄地尝试其他方法,什么反穿鞋啦,走直角折线啊,总之民俗中能试的办法都试遍了,依旧一筹莫展。

“走吧,只能回去认错了,希望对方看在我爹面子上放我们一马。”何阳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道。

“屁话,它折我小姨的寿,我还要给它认错?”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何阳凑在我耳边说道,“先道个歉,下了山我找我爹来对付它。”

听他这么说,我才在他的拉扯下,不情不愿往回走。

走回头路就一点阻碍都没有,顺利回到了山顶。

神庙里粗糙的神像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小香炉里的残香散发着微光,照得神像的面孔一明一暗,像是在嘲笑我们的天真。

“小子们不懂事,还望五通老爷原谅……”

何阳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对着神像点头哈腰地道歉。

但我看着这座半人半兽的怪物,心里却有一口恶气越积越多。

想到小姨这些年对我的付出,还有她生魂在神庙前流出血泪还不忘让我快跑的眼神,我猛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把神像砸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何阳震惊地看着我,“你疯了!”

他说对了,强烈的怒火刺激下,我真像疯了一样,砸碎了神像还不解恨,又冲上去掀翻了香炉,猛踹神庙的墙壁,红砖水泥的墙壁踹不倒,但很快就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鞋印!

直到这时,何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把我抱住:“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我挣脱他的手臂,对他摊开手掌,面无表情道,“火。”

我能感觉到自己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明明满腔愤怒,但强烈的恨意,却让我脑子无比清醒。

“什么火?”何阳一愣。

“抽烟的打火机,莫告诉我你不抽啊。”我不耐烦道。

我们这地方学校里风气不好,学生早早学会抽烟嚼槟榔是习以为常的事,何阳比我大一届,今年上初中,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抽烟。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我,脸色都变了。

但我的手始终固执地伸在他面前,他又看了看已经一片狼藉的神庙,最后还是咬牙掏出打火机递给了我。

“它不让我走,我大不了就不走了!”

我在五通庙周围转了一圈,很快抱回来一堆干枯的落叶和柴草,又用打火机点燃了泥像碎裂以后里面露出的干稻草作引火物。

很快,所有易燃物就都熊熊燃烧起来,又被我一脚踢进了小庙后的树洞里!

根据这些年听来的民俗知识,我判断这个树洞,很可能就是五通神本体的巢穴!

“让你害人!让你害人!”

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敢吃我小姨的寿,我就敢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窝!

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来啊,有本事互相伤害啊!

烘烘烘!

古树中空的结构,让树身成了一个天然的烟囱,火势一个劲往上窜。

眨眼间,这株古树就燃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把!

隐约间,我还能听到火焰中传出吱吱的怪叫和哀嚎,充满了怨毒,但我心中却没有后悔,只有快意!


“你小子是个狠人!”

何阳看着完全燃烧起来的古树,苦笑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我管它个卵!它敢害人就该想到今天的下场!”

我学着村里男人们的语气,恶狠狠地骂道,尽情宣泄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说也奇怪,我刚把树烧了,鬼打墙就自己解除了。

远处的林子里前一刻还静悄悄如同鬼域,突然就亮起手电的光芒,还有人声传来。

“那是五通老爷庙啊,怎么起这么大的火?”

“何师公的崽和那小化生子不会就在那边吧!”

“快去看看!”

……

乱哄哄的村民们出现在视野里,我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小姨。

“生伢子,你没事吧?”

小姨也看到我,急忙跑过来,一把搂住我上下打量,确定我没事以后,才看向旁边还在燃烧的大树,责备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还有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狗屁五通神要吃你的寿,我把草菩萨扯烂了,它还不让我走,我干脆就把它窝烧了!”我气呼呼地回答道。

“什么?五通老爷的庙是你烧了的?”小姨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呸,什么老爷,就是个成了精的老畜生……”我啐了一口,嫌恶地骂道。

但我万万没料到,我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耳光!

我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打我!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她却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不知道!”

我的倔脾气也被激起来了,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就是烧了一个害人的妖孽,怎么了?”

这时其他村民也看到了被打砸得一塌糊涂的五通庙和燃烧的古树,顿时人心惶惶,有的惊恐地扶起半截泥像磕头请罪、有的忙着救火,但更多人都把矛头指向我。

“大逆不道!”

“青妹子啊,照我讲,你屋里当年就不该留下这个孽种,你看看这造的孽哟!”

“快让他给五通老爷磕头赔罪!不然就把他也烧死!”

……

村民们愤怒地叫嚷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我想到这些年被排挤受到的委屈,突然很想笑,你们也有怕的时候!

“你们不要这个样子,我们会赔罪、会补偿的,伢子还小啊!”

看着向来要强的小姨惶恐地向众人苦苦哀求、道歉,我心里一口恶气不吐不快,只是倔强地昂起头,挑衅道:“你们有本事就烧死我嘛,反正我才不拜这害人的畜牲!”

就在现场乱成一团之际,旁边古树的火势,终于在村民们手忙脚乱的扑打下变小了,突然听到人群中惊呼道:“啊,这是什么!”

只见几个男人拽着尾巴,从火场的灰烬里拖出一具奇怪的动物尸体。

它看起来像老鼠,但足有小猪崽子那么大,浑身毛发都已经被烧光,连皮都被烧得焦黑龟裂,正散发出一阵阵焦香。

我正处于冲动的情绪中,胆量完全无法无天了,指着这具怪兽的尸体一边拍手一边疯狂大笑:“哈哈哈,看到没有,这畜生就是你们拜的五通神啊!它就是个死老鼠!”

“你闭嘴!”小姨生怕我火上浇油,连忙呵斥我。

但她话音未落,离怪鼠尸体最近的一个小伙子突然一声不吭栽倒在地,抽搐几下又自己爬了起来,翻着白眼,用怨毒的语气诅咒道:“烧我真身,毁我庙宇,坏我道行……本神跟你们不死不休!”

“啊!五通老爷上身了!”

五通神上身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慌了。

“五通老爷,这不关我们事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莫要找我们讨债啊!”

“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您说!”

……

他们七嘴八舌,急于撇清关系,或者平息五通神的怒火。

但没有用。

肉身被活活烧死的五通神怨怒滔天:“任你们说破天去,本神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二百年的道行啊,你们就拿二百条人命来赔吧!”

说完,被上身的小伙子“噗通”一声又倒了下去,竟当场没了气息!

众人见状皆是一脸惨白,恐惧之色在黑夜中都看得清清楚楚!

“死了!死了!小五没气了!”

“五通老爷不肯和解啊,这可如何是好!”

……

“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不把薛孽生这个化生子献祭给五通老爷,说不定五通老爷气就消了呢?”

混乱中,不晓得谁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但这句话偏偏被每个人都听在了耳朵里,观音山顶,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或复杂或冰冷的眼神都朝我看了过来。

“不行!”

小姨察觉到人群中暗涌的恶意,像只护雏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尖叫道,“谁敢动生伢子我就跟他拼了!”

“青妹子,我们晓得你舍不得这个小化生子,要是平时我们也不为难你,问题是今天是他自己闯了祸,不能连累我们啊!”

“没错!把他交出去!”

“交出去!”

“他就是个怪物,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不能再让全村老小给他陪葬!”

……

村民们激动地吼叫起来。

但小姨即使面对千夫所指,依旧寸步不让,厉声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家就这一根独苗了,你们敢把他交给五通神,我就上香告我姐夫,你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话带着三分屈辱七分坚决,一说出口,原本群情激愤的村民们,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良久才有人低语一声:“山神……”

但还有人不死心,在人群背后嘀咕道:“都讲他是山神的崽,哪个晓得真的假的?要是真的,山神还护不住自己崽么?可五通神是真的要杀人啊!”

“没得错,小五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再被连累了!”

“把这小化生子交出去!”

……

我那远在天边的山神老子,显然还比不得近在眼前的妖怪吓人。

眼见众人又有起哄的架势,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杏黄道袍的身影推开人群,匆匆跑了进来。

“爹!”一看到这个人,何阳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嚷了起来。

“何师公!”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现在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啊!”

其他人也认出来人正是何阳的老子,沸腾的情绪这才稍稍平息了一点。

毕竟处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这位才是专业的。

“你喊个屁,等下老子回去再收拾你!尽闯祸!”

何师公瞪了何阳一眼,吓得他脖子一缩,然后才面对村民们,抬起双手压了压,道,“都莫急!都莫急!听我讲!”

“当年的事我屋里老头子是亲自参与了的,万万没得假,孽生肯定是不能交给五通神的,不然山神发怒,村里一样会有祸端!”他一开口,就先把调子定了下来。

“那现在怎么搞?”有人焦虑地问道。

“这样,你们抬了小五先回去,五通神那边,我出面跟它谈一谈,看能不能化解再说,你们看要得不?”何师公问道。


他在村民中威望不低,一群人互相看了看,终于点头了。

“好,何师公,我们是相信你。但要是你谈不拢,我们还是要把薛孽生交出去的!到时候你不能拦!”

就这样,村民们终于三三两两散去,我和小姨也在何师公父子的护送下回了家。

临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何伯,到底是哪个要害我小姨?”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小姨貌似对这个问题很紧张,挡在我面前呵斥道。

“没人要害你小姨,五通神前的生辰也是她自己供上去的……”何师公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他还没说完,我小姨就打断道:“别说了……求你!”

“我晓得你们是为了孽生好,不想他有心理负担,问题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他的命,你们难道能保他一辈子?”何师公严肃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疑惑道。

“你身体里流淌着神的血,也是妖魔鬼怪最渴望的血食,吃你一块肉,抵得百年修行……”何师公说出令我毛骨悚然的话来。

一想到群妖等着分食我的血肉,我就坐立不安。

“那我不成电视里的唐僧肉了?”

“唐僧肉,或许吧……”

“不对啊,照你说的,我这么抢手,怎么还没被它们吃掉?”我人小鬼大,自以为找到了他这番话里的破绽。

“别说!”小姨又跳了起来。

但就在她阻止的同时,何师公已经揭示了残酷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你家里人用他们的命,替了你的劫!”

“你手背上的石皮,是你的胎膜,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护身符,但它也不能完全遮住你神血的气味,每次有妖邪找上门,你家都要舍一条人命才能给你挡灾!”

“就像你小姨这次用阳寿供五通,你家其他人的死,也都是作了你的替身,你才能长这么大的!”

轰!

闻听此言,我感觉像被人当头一棒,脑壳嗡嗡作响!

原来外婆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个扫把星,我家里人都是为我而死!

同时,我感受到浓浓的亲情和爱。

我一直以为因为我妈的缘故,家里人都不喜欢我,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被爱包围。

我的骨肉至亲们,都愿意为我去死!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深的爱?

我不禁潸然泪下,扭头看向小姨,她不知何时也泪流满面。

我冲上去抱住她叫道:“我不要你给我挡灾!我不要!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我就要你好好活着!”

小姨也反手抱紧我,泣不成声。

何师公苦笑道:“现在不是你们要不要的问题了,你扯烂了草菩萨,还烧了五通神的真身,现在要发愁的是怎么打发它来寻仇!一个不好,村里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话音未落,突然,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我们悚然而惊,连忙走出门外,就见村子里里外外不知何时爬满了老鼠!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倒映着灯光,像是密密麻麻的鬼火,瘆人无比。

夜空下,无数“吱吱吱”的叫声汇聚成惊人的声浪,几有震耳欲聋之势!

不远处的村道上,一排人影像失了魂一样蹒跚地走着。

一只足有老猫大小的老鼠人立而起,豆子眼里流露出狡诈而恶毒的光芒,在队伍前面大摇大摆地领路。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我毛骨悚然!

“不好!”

何师公看了一眼队列行进的方向,就骇然变色,惊呼道,“它们这是要把村里人引到村口的鱼塘里淹死啊!”

“何叔,你快救救他们!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一听老鼠精要把村里人都拉去塘里淹死,脑子里“嗡”地一响,不假思索就脱口恳求道。

何阳也急得直喊“爸”,然后脑壳上就挨了一爆栗。

“你个小化生子给老子把嘴巴闭到!”

何师公呵斥了何阳一句,忽然用复杂的语气问我,“我问你,村里人这么欺负你,你不恨他们吗?”

我一下愣住了,刚刚一心想着救人,我根本没想这么多,但现在他一问,我直接茫然了。

我恨村里人吗?

我当然是恨的。

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

坝子上的李婶,每次蛐蛐我就她最大声;村里的首富王老财最小气,每次我小姨给他们家帮工,他都要挑三拣四;还有刚刚被老鼠精拉走的老刘两口子,每次我被同学排挤,就他们屋里崽骂得最大声……

“你想好了吗?”

何阳的爸爸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诱导,“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看着,就能出气了啊!你要晓得,就算你把他们救回来,你八成也落不得一个好啊!”

我心里的情绪在沸腾,有怨,有恨,但渐渐的,我脑海里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李婶嘴巴毒,但她心不坏,每次我们家出了事,都是她和她男人张罗着忙前忙后;

王老财虽然嫌弃我小姨做事这不好那不好,但下次有工作总还是第一个给她,没这份报酬,我们家早就揭不开锅了;

还有刘家,刘刚虽然最不喜欢我,但上次我在学校里被隔壁村的细伢子欺负了,他想都没想就冲过来帮忙……

“好了,别说了,我想好了!”

我猛地打断了何师公的话,坚决道,“我是不喜欢他们,但他们不该死,尤其大活人不该被耗子害死!”

“祸本来就是我闯的,他们要怪就怪我好了!”

“哈哈哈!”

听了我的话,何师公突然开怀大笑,“恩怨分明,生伢子,够意思!要得,你既然想管,我就去拦拦看!”

“太好了!”我闻言一喜,抬手跟何阳击了下掌。

“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何师公见状却表情凝重地摇摇头,“老子虽然是干这行的,但学艺确实不精,顶多只能跟五通神谈谈看,你们这次闯的祸太大了,它要是不同意放手,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那怎么办?”我跟何阳面面相觑。

“那就只能看你自己了!生伢子,你是男子汉了,你要是真想救人,自己就要负起责来!”何师公严肃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干什么?”我茫然问道。

“你啊,不信邪就够咯!”

何师公牵起我的手,指头轻轻抚过手背上的石皮,叮嘱道,“你要一直记得你自己刚刚讲的话,大活人不该被孽畜害了啊!”

“不行!我不同意!”

我还没搞懂他这话的意思,小姨就像明白了什么,情绪激动地跳起来,想把我拉到她身后,我被拉了个趔趄。

“青妹子,你晓得的,这是他的命。”

何师公也不跟她争执,只是严肃地说了一句,小姨就像被抽空了精气,颓然跌坐,泪流满面。

“不,不该是这样的……我屋里这是做了什么孽哦……”她喃喃自语。

“你们在讲什么,莫打哑谜了!”

“我跟你讲了,这块胎盘是你的护身符,真到没法子的时候,你只消把它剔下来,自然能惊动你的山神老子,起码今晚这一劫,他肯定能帮你摆平了!”

“那还等什么!”我转身就要去找刀子。


“你先莫急,听我讲完再做决定。”

何师公摆摆手,道,“人神有别,你老子能护得你一时,但护不得你一世。你要是剔了这块胎盘,以后各路妖魔鬼怪都会一直缠着你,你这辈子都没得安生日子过,你一屋人都白死了!”

我的脚步登时顿住。

“好了,你慢慢想,老子救人去了!”

何师公整了整身上道袍,正要推门,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何阳严厉告诫道,“小化生子,这是关系生伢子一辈子的大事,除非他自己下决心了,不然就算老子被打死,你都不准开口求他,听到没?”

何阳立马讪讪笑了起来。

显然,知子莫若父。

这时被鼠妖领着的队伍已经从我家门前走过,离村口的鱼塘越来越近。

我甚至能听见有喑哑的呢喃从那只带头的大耗子尖嘴里传出,似是人言,又似“吱吱”的老鼠叫,听不懂,却令人心头烦躁不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师公猛地冲出去,大吼一声:“给老子站到!”

空气里沸腾的老鼠嘶鸣瞬间死寂了。

一双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豆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视线聚焦在何师公身上。

何师公也换了一种我听不懂的腔调,手舞足蹈,像是跟老鼠们争辩了起来。

然而就像他自己预测的那样,含恨而来的鼠群,根本不是口舌能说动的。

反而是他自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重击,开口越来越吃力,身形越来越佝偻。

到后来,几乎每说出一句话,就要吐出一小口血来,人也几乎半跪在地上去了。

“爸!”

何阳看得心焦,声音里都带起了哭腔,又牢记何师公的叮嘱,并不敢开口求我,只是一个劲拿眼睛瞟我。

“看个毛!跟老子去拿刀!”

我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转身冲进厨房里,拎起家里的菜刀,对准自己手背上的石皮就是一阵比划。

何阳跟进来,嘴里还在碎碎念:“你想好了没有喔?你真的想好没喔?”

“罗里吧嗦!”

我不耐烦地冲他吼道,“我当然没想好,哪里有时间想!关键你看眼下这架势,我还有那个余地吗?我慢慢想,然后看着你爹和村里其他人去死?”

何阳不说话了,只是眼圈红红地看着我,好一会才保证道:“好兄弟,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跟我爹认认真真学手艺!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想害你,先过我这关!”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用不着,我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就算老天爷想要我的命,我也先把天捅个窟窿!”

说完,我把心一横,猛地一刀捅进石皮的边缘。

“啊!”

一股钻心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哀鸣。

但这反而更加激发了我心中的狠劲,又一咬牙,把已经松动的石皮血淋淋地从自己手背上撬了下来!

“草!”

梆硬的石皮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我痛得跳脚大骂。

但很快,我就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当相伴十来年的石皮离我而去,除了撕裂的剧痛,还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就仿佛,我撕掉的不止是一块粗糙的皮肤,还有一层在我身上蒙了许多年的塑料薄膜,宛如重获新生!

“带劲!”

我深呼吸,感觉胸膛里像是有股气在燃烧,又从每个毛孔里喷出来,如山间的风,呼呼作响!

暴烈的情绪,让我在一瞬间无所畏惧。

我一把握紧了手上的菜刀,低吼道:“走,跟外面的死耗子拼了!”

我的血仿佛在燃烧,迫不及待想要砍点什么。

何阳和小姨想拉我,却都被我灵活避过,一脚踹开大门,冲到了外面的村道上。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我看到何师公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口中吐血不停。

那只硕大到反常的老鼠,正趾高气昂地站在他跟前,口中吱吱有声,货真价实的贼眉鼠眼间,居然充满了灵性,把“得意忘形”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但还不等它嘚瑟多久,半截板砖就如天降正义,砸得它满脸开花!

这块砖自然就是我扔出去的了。

不过这老耗子也真的禁打,三层肉的肚皮一扭,竟又灵活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吱吱吱!”

它头上的皮毛被血染红,眼中带着愤怒看了过来。

但当注意到我没有皮肤的手背上滴落的鲜血,眼中的绿光瞬间转为满满的贪婪!

“它认出我的山神之血了……”

我想起何师公告诉我的秘密,默默想道。

但我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就在老耗子还在兴奋地吱哇乱叫时,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扑了上去,一刀就砍在了它那尖尖的嘴脸上!

鲜血飞溅!

老耗子倒下去的时候,眼中还带着人性化的不可思议,像是不相信我有这么大胆子!

我也不管它什么反应,搂头盖脸又是一顿猛劈,嘴里还疯狂地骂道:

“让你害人!让你害人!”

“我看你死不死!”

“杂碎!你祖宗我都敢烧了,不差你这一个!”

……

温热的鲜血溅到我脸上,刺鼻的血腥味,让我越剁越上头。

直到被一只手从身后箍住,我才终于停了下来。

“够了!生伢子!够了!它已经被你砍死了!”

我差点反手一刀,幸好认出是何师公的声音,才从狂暴中略微清醒。

低头一看,脚下的大老鼠已经被我砍得血肉模糊,像一团混了碎皮毛的饺子馅。

“我把它砍死了……”

刚刚是凭着一口气爆发,现在这口气一泄,我只觉得浑身发软,手里的菜刀也当啷落地。

“是是是,你把它砍死了……”

何师公苦笑着,一边敷衍我,一边扳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屋里拖。

他自己伤得也不轻,没走两步就已经气喘吁吁、脚步蹒跚了。

我于心不忍,想挣脱他的手臂,却听见他沙哑地催促道:“别墨迹,快跑!”

猛然间,我听见身后“吱吱”的怪叫此起彼伏,还有老鼠爪子摩擦砂土的“沙沙”声。

回头一看,无数燃烧着绿火的鼠眼,像怒涛般朝我们包围而来!

“跑不掉了!拼了!”

我说着就要停住脚步,拼个你死我活。

“别、别冲动……”

何师公连忙死命拽着我,断断续续道,“快回、回屋!我能挡住它们!坚持到你山神老子驾临就没事了!”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屋里,把门一关,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何师公嘴一张,“哇”的又是一口热腾腾的鲜血喷在了门板上!

我给吓了一跳,这么喷血不得死人啊?

我正要伸手扶他,他却骤然变得神采奕奕,摆手道:“不碍事,这口精血我自己逼出来的,你让开,莫要耽误我画符。”

说着,他伸手蘸着自己的血,笔走龙蛇,眨眼间,一道猩红符箓就赫然成形。

砰!

血符刚落成,门上就传来一声巨响,一只暴走的耗子蹦起来一头撞在门上,我的心跟着一颤。

接着,撞击声接二连三响起,成群结队的老鼠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纷纷撞在门上,毫无半点畏惧,哪怕自己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噗!”

何师公的状态似乎也跟这扇门联系在了一起,门外的鼠群每撞一下,他的脸色便也跟着惨白一分。

“爸!”

何阳心急如焚,但又怕碰了何师公会坏事,只能在一旁急得团团乱转。

我的视线也在屋里逡巡起来,寻找能攻击门外鼠群的家伙事。

不过就在我从厨房拎出一桶花生油,准备从窗子往外放火的时候,何师公咬着牙开口了:“老子没得事,你们莫要乱了方寸!”

“我在门上下了符,它们想要进来,就只能破门……等着!”

我看着他越来越失去血色的脸,迟疑问道:“等什么?”

“当然是等你那山神老子得到消息赶过来除妖……好了,莫废话!”

何师公暴躁地吼了一嗓子,就背对门板盘坐了下来。

门外“砰砰”的撞击声还在不绝于耳,每一下都像撞得我们心脏狠狠一抽。

这种煎熬不知持续了多久,我都开始在心里骂我那素未谋面的山神老爹慢得跟乌龟爬一样了,小姨突然说道:“你们听,撞门是不是停了?”

我们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连绵不绝的撞门声不知何时停歇了。

我连忙扒着门缝看了一眼,果然门外已经干干净净,看不到一只老鼠,只有一片阴风黑雾弥漫在村落之间,百米之内人畜不分,不时还有凄厉的鬼哭传出。

“诶,这是我那山神老子来了吗?”

我扭头看了一眼何师公,忍不住吐槽道,“就这出场,你说他不是反派我都不信啊!”

何师公却没有搭理我的俏皮话,反而一脸铁青,僵硬道:“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你的身体里流的神血,是妖魔鬼怪最渴望的血食……”


我点点头,接过话茬:“唐僧肉。”

“没错。”

何师公朝门外一努嘴,“现在,它们来了。”

僵硬的表情瞬间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我又扒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一道道七窍流血的惨白身影,正从那浓雾中走出,直勾勾地看着这边,眼神令我不寒而栗……

你们知道被一群妖魔鬼怪用看食物的眼神盯着,是种什么感受吗?

我知道。

何师公一再告诫我,我的血就是妖魔鬼怪眼中的唐僧肉,但单纯的语言,其实很难让人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它真切地摆在你面前。

从黑雾中走出的妖魔鬼怪赫然数以百计,有青面獠牙的厉鬼,也有人立而起的妖兽,但它们无一例外,都用一种贪婪的眼神看着我家的方向。

薄薄一块门板,无法阻隔这种饥渴,反而像美味佳肴的包装袋,让它们更有撕毁的冲动。

“看来我们寄予厚望的山神老子好像迟到了啊!”

我看了一眼已经有气无力的何师公,无奈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出去吧,省得连累你们了!”

说着,我就要去推门。

但门把手却被何师公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拉住。

“再等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再等你就要死了。”

我弯下腰,用力扳住他的手,道,“你挡一只老鼠就快死了,要是外面那些东西一拥而上,你就是不要这条命,又能多撑几秒钟?何必呢,不如让我出去拼个痛快得了!”

何师公一脸颓然,但另一双手却按住了我的肩膀:“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来的。”

我回头一看,正对上小姨乞求的眼神。

少年热血,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但却无法拒绝唯一亲人的恳求。

我犹豫了。

而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屋外一阵鬼哭狼嚎,那些闻味而来的妖魔鬼怪,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对我们发起了冲锋!

呼呼呼……

涌动的阴风鬼雾像江上的潮头,裹挟着数以百计的邪祟不断逼近,还离得老远,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就已经汹涌而至!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眼看着无数狰狞的面孔越逼越近,我握紧了拳头;小姨想要把我拉到身后;何阳扑向他爸;何师公则大声念着什么咒语,整个人都死死顶在了门板上……

虽然可能死亡会在一瞬间降临,但我们每个人还是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湘人骨子里天生就流淌着不屈的血性!

“嗷!”

终于,第一头厉鬼冲上了我家房前的晒谷坪!

“来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决然,用力挣脱了我小姨的手,主动挡在了她前面。

外公、外婆、舅舅……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都用自己的命替我挡了灾,现在轮到我来保护小姨这个最后的亲人了!

“不要!”

小姨悲呼,但我已经转过身去,准备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即将破门而入的邪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耳朵里突然听到一声轰鸣,像是去赶集坐的拖拉机发动机启动时的轰鸣,脚下地面也跟着微微一震。

我不由一愣,还在想这是什么死动静时,何阳猛地惊喜大叫起来:“退了!退了!它们退了!”

“什么?”

我闻声下意识像门外望去,正好看到一头恶形恶状的厉鬼踏上门前的阶梯,只要再往前半米,它枯瘦的鬼爪就能挨到大门了!

可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风仿佛从远方吹来,那厉鬼的身形一下子凝固了。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它面目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最后被山风一点点吹散成漫天蓝绿色的磷火火星。

几乎同时,不远处的黑雾也以惊人的速度退潮。

这股山风所过之处,一头头厉鬼屁滚尿流,妖怪们绿油油的眼睛也像被按了开关的电灯一样瞬间熄灭。

等我反应过来,门前的晒谷坪上,再也不见任何邪祟,只剩一地死得透透的蛇虫鼠蚁躺在那里,分外凄凉。

“赶……赶上了!”

何师公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我们都诡异地盯着他的屁股,他一脸茫然:“不是老子嘞……”

确实不是他。

轰隆隆……

浓重的夜色里,有雷鸣般的巨响,从远处滚滚而来,连房屋都在颤抖,房梁上筛落的灰撒了我们满头满脸。

我听到窗外有人在发出惊恐的尖叫,探头到窗外一看,只见不久前还被鼠妖们迷住心智的村民都恢复了清醒,这时正像没头苍蝇一般惊慌乱窜,嘴里还不停嚷嚷着什么。

我侧耳仔细倾听,费了点劲才终于听清他们在喊什么。

“山崩了!快跑啊!山崩了啊!”

山崩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我那山神老爹终于出手了。

只是夜幕笼罩,我也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能听见远处不断传来山石滚落的巨响。

极目远眺,黑漆漆的群山中,似乎突兀多出了一块巨大的隆起,我猜应该是山崩卷起的烟尘。

群山的愤怒一直持续了半夜,才总算渐渐落下帷幕。

村里人被恐慌的情绪笼罩,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我家门前的。

在这种惶恐不安的氛围中,太阳终于升起。

借着熹微的晨光,我这才看清昨晚发生了什么——昨天我们才爬过的观音山,赫然已经被山崩铲平,大半个山头滑落到一旁的山谷里,整座山竟凭空矮了小半截!

这壮观的一幕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半晌,何阳这个碎嘴子才憋出一句话来:“阿生,你爸,牛逼……”

然后他脑壳上马上又挨了一爆栗。

何师公经过半夜休息,虽然还元气大伤,但已经有了训人的力气:“小化生子,你敢对山神爷不敬!”

我放松地笑了笑,正想开个玩笑,突然看到不远处村道上走来的人群,村里人像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竟结伴向我家走来。

这一幕让我的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我已经能想到他们马上要对我进行的指责,正如过去的十来年一样……

“莫急,我来应付他们。”

何师公清了清嗓子,正要挺身而出,村里汇聚起来的人群,竟在我家门前停下,远远就弯下腰,作揖、行礼……

“这……”村民们反常的态度,让我瞬间愣住。

我的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

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是村支书祝爷爷,油头粉面的是王老财,还有胖胖的李婶……

这些人都是我的乡里乡亲,对我也是百般嫌弃,我一直希望有天他们对我的态度能好一点。

但今天,我突然发现,或许这种改变也没那么美妙。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虽然看不到以前的嫌恶了,每个人都毕恭毕敬,但却都散发着一种令我心冷的疏远……

“生伢子,给我们条活路吧!”

村支书鼓起勇气,走到我面前,率先开口,声泪俱下,道,“我们薛家坝这村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啊!”


当乡亲们抱团向我行礼时,我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可以承受冷言冷语,但他们用人情世故绑架,实在不容我拒绝。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纠结,何师公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扁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从身后搭住我的肩膀,道:“你是该离开这里了。”

我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您也……”

“我不让你留下,不是怕你招灾惹祸,是为了你好。”

何师公先给满脸焦急的小姨使了个眼色,才解释道,“你的胎膜已经撕下来了,山神之子的身份再无遮掩,随时都可能招来邪祟,我们这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鬼东西,就算你老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住你,你必须走,去大城市,人气越旺,邪祟的活动空间才越小,不然你怕是很难活到成年。”

听他这么一说,小姨也不开口了,只是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我,牙关咬得紧紧的。

“乡亲们先散了吧,生伢子不会留在村子里了,你们也给他一点时间。”暂时说服了我们,何师公又忙着驱散村民。

我看着慢慢散去的人群,心里乱糟糟的,一片茫然。

虽然在我们村里,初中毕业就进城打工的比比皆是,但我从来没想过这么早就离开家、离开小姨。

而且,去哪儿呢?

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而已。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何师公却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安抚好村民,回来就对我说道:“你身体里流淌着神血,固然更容易被妖魔鬼怪垂涎,但天生就是吃阴饭的料子,我有一个师兄在省城开堂给人看事,道行比我深得多,我写封信,你带过去,你这种情况,正好跟着他学点东西,以后至少保住自己没问题。”

我望着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了,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呆板地答应道:“好,谢谢何师公了。”

“去陪陪你小姨吧,过两天就出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接下来几天,我就都在家里陪小姨了。

关于那天晚上山崩的具体情况,我也渐渐从串门的何阳嘴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本来我也不确定那场山崩一定跟我所谓的山神父亲有关,说不定是巧合。

直到我听说它很灵性地避开了所有民房,但却整个掀翻了观音山的山头,五通神的庙宇自然彻底被毁,后来还有人在山下发现了一窝巨大的老鼠,全部都被落石压死,这让我心中不禁多信了几分。

“阿生,你老子是真牛逼。”

何阳不记得是第几次感叹这句话了,眼中满是羡慕,我却只能报以苦笑。

从小到大,山神之子这个身份带给我的只有孤独和冷眼,我也没想到有天真的会被他救一命,心中复杂难言。

温馨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当恢复了气色的何师公再次登门,我就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

“小姨,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小姨做了一大桌子菜给我践行,但一想到离别在即,我们谁都没有食欲,吃得味同爵蜡。

小姨更是从头到尾眼眶里都噙着泪水,满脸不舍。

当我提着行李包出门时,她更是送了又送,把我送上去镇上的拖拉机不算,自己也想上车斗再送我一程,直到被何师公无奈拦下。

“这是他的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

何师公道,“他现在神血外露,必须离家里人远一点,不然容易害了你。”

“我不怕!”小姨坚定道。

“问题是我怕害了小姨你啊!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反而是我不得不劝说道,“小姨,放心吧,我自己可以的。”

小姨这才长吁短叹地站到了路边。

“这是我用你那块石胎膜打磨成的空白道箓,你带在身边。”

等我跟小姨告别完,何师公又摸出一块灰色的石板递给我,我接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光洁的表面让我很难相信它就是陪伴我十几年的粗糙石皮,但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却做不了假。

“我们这一脉入门的时候,都要切下自己身上一块作为入道的凭证,但这往往也成了我们的破绽。”

何师公说着,伸出自己手给我看,我这才发现,他左手缺了一根小拇指,他继续道,“但你就没有这个隐忧了,你这块胎膜受你血气滋养十几年,气息早就跟你浑然一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道箓底材了。”

“你此去前途未卜,万一碰到什么邪乎事,别忘了阳伢子给你讲的那些故事,我从小给他讲故事,也就是为了今天。”

“原来阳哥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都是何师公您的意思?”

我闻言一阵诧异,扭头看向同样来送行的何阳,却看到他也是一脸的错愕,显然是不知不觉就被大人当了工具人了。

“去吧,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喊我一声师叔。”何师公含笑道。

“再见。”

小姨已经开始啜泣,我怕再不走今天就走不了了,一咬牙,收好自己胎膜磨制的石箓,转身上了拖拉机。

“突突”的引擎声和黑烟中,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和亲人被抛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从我们家到省城,要先坐拖拉机出了崎岖的大山,到附近最近的县城,才有去地级市的中巴,然后又要转老旧的绿皮火车才能抵达,路上很麻烦。

等我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县城的汽车站本来就没多少人,冷冷清清的,也看不到人影,摇晃的路灯下,停车坪已经空空如也。

“看来今天是赶不上车了。”

我哀叹一声,正想找个不要身份证的招待所对付一晚,突然,一阵引擎声从我身后响起,一辆崭新的大巴停在我旁边,打开了车门,一个漂亮的售票员姐姐俯身对我说:“小弟弟,上车十块,走不?”

我虽然奇怪怎么这个点还有车,以前我都不晓得,但能不错过车是最好的,我可不会忘记自己身上还流淌着液体的“定时炸弹”,在山区盘桓太久,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又有妖魔鬼怪找上门来了。

我急忙买票上了车,但总觉得这车子好像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

直到车子一晃一晃上了省道,我脑子里才灵光一闪,猛然醒悟过来:这车怎么跑夜路都不开灯的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脑子还算灵光。

尤其这些天一直防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一意识到自己坐的中巴车不对头,我马上就警惕起来。

本来有点昏昏欲睡的,现在也不困了,小心翼翼打量车上的环境。

这一看,还真让我发现了更多诡异之处。

这辆车虽然在外面看着很新,但车内饰却很破旧,玻璃上有污渍,地板上有锈迹,连座椅的布面都皲裂了,车厢里还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味,像空置了很久的荒屋。

车上乘客不少,男女老少都有,有背篓里装着孩子的妇女,有穿着迷彩服的农民工,还有穿校服的学生,但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山区县城,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乘客出行,本身就显得不正常。

特别是当我一圈仔细看下来,就发现车上的乘客无一例外,神色都极为骇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就连背篓里吃奶的婴儿,都不哭不闹,只是仰头坐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换了平时,我肯定会庆幸碰到了不吵的乖宝宝,但今晚我只觉得后背蹭一下布满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怕是又碰上那些东西了!

就在我想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眼前一花,居然多了一道矮小的人影。

那是一个面色同样惨白的小男孩,他眼睛很大,瞳孔却是纯黑色的,几乎看不到什么眼白。

这小鬼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座位旁边,直勾勾盯着我,说:“哥哥,你好香啊!”

“靠!”

我本来神经就绷得紧紧的,这一受惊猛地站了起来。

要不是我跟车窗之间还隔着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农民工,我估计我现在已经跳车了!

唰!

我这一动,顿时像在一潭死水里扔下块石头,原本一动不动的“乘客”们,齐刷刷机械地扭头朝我看了过来。

那种毫无温度的视线,让我有种血液都快结冰的错觉,瞬间僵在原地。

“我……我突然想起还有行李落在县城里了……要不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我讪笑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小弟弟,这么晚了,你现在下车也回不去的。”司机的声音从车头传来,冰冷、阴森、毫无语调起伏。

我急了,连忙说道:“没得事,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下车!”

一只冰冷僵硬的手,重重按在我肩上。

我僵硬地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售票员姐姐,但她的面容已经不再和蔼可亲,白纸一下的肌肤下能看到一条条暴起的青筋,龇牙咧嘴,仿佛我再多说一句,她就要一口咬上来般!

“不下、不下……”我不敢再刺激她,连忙嘟哝着坐下,但脑筋却飞速旋转起来,思索脱身之法。

见我这么识趣,一车鬼的目光这才转开,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但我能感觉到,我仿佛处于漩涡的中心,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又会看过来。

特别是那个说我好香的小鬼,只有他没有走开,一直站在我旁边,死死盯着我,渐渐嘴角竟有拉丝的口水流下,仿佛我是什么美味佳肴般,直看得我毛骨悚然!

“这小鬼不会忍不住一口啃上来吧……”

我心中惴惴不安,但更担忧的却是自己的前途。

就算小鬼一直没动静,但只要脑子没坏,就能猜到这一车鬼绝对不安好心。

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还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没有马上翻脸,但我要继续待在这车上,等到了终点,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周围阴气弥漫,气温越来越低,明明已经是春天,我却感觉如坠冰窟,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好在危急之中,我突然想起何师公的叮嘱,当时听了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后知后觉想起,他分明是已经预见到我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太平,所以隐晦地告诉我,破解的办法就在这些年借何阳之口给我讲的民俗里!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我脑海里飞快闪过一则则据说能驱邪治鬼的土办法,但大多数都还是需要一些道具辅助,我现在已经上了贼船,那些办法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唯有一个最简易的法子,好像值得一试……

“人来隔层纱,鬼来隔座山。千邪看不穿,万邪弄不出。”

我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右手食指蘸了自己的口水,在左手掌心画三横三竖的“井”字。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简单的土法避鬼咒语了,它要是还不起效,我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说也奇怪,这咒语一念,我明明还坐在原处,但在一车鬼乘客的眼中,我却像隐身了一样。

它们一下失去了我的踪迹,瞬间躁动不安起来,一道道双脚离地的身影,从座位上僵直地站起,满车厢地找人!

“人呢!”

“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车没停,他跑不了,肯定是藏起来了!”

“快找!这小子是那位大人点名要的猎物,你们要是敢把他弄丢了,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鬼之间的交谈,他们不论男女,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一种类似毒蛇吐信或者电流般的嘶鸣,令人听了就觉得浑身发冷。

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它们这一车鬼都还不是正主,貌似有某位鬼中的大人物盯上了我,才把我骗上了这辆灵车。

眼看一车鬼都像人形蜘蛛一样无视重力、手脚并用,满车厢乱爬,又像猎犬一样围着我的座位不断嗅来嗅去,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不停地画井字、念咒语。

但我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别的不说,等这辆灵车把我拉到那位“大人物”跟前,我八成还是要原形毕露!

不过就在我如坐针毡之际,飞驰的灵车突然一个急刹,我因为惯性往前一栽,头重重撞在前座的靠背上,闷哼一声,差点就忘了念咒语。

好在其他鬼也人仰马翻,这才没有露馅。

接着,我就听见鬼司机拍着方向盘,愤怒地嘶吼道:“混蛋!为什么今天会碰上傩祭的队伍,我们不避让都不行了!你们把车子守好了,别让那小子跑了!”


傩祭?

偷听到鬼司机的抱怨,我不禁眼前一亮,抬眼像仿佛蒙着血污的车窗外看去。

群山之间,我隐约看到了一条蜿蜒燃烧的火龙,远远还有皮筒鼓和爆竹的声响传来。

果然是舞傩戏的队伍!

傩祭,对我这个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并不陌生。

所谓“傩”,其实就是民间驱逐疫鬼的祭仪,古已有之。

一直以来,我都把傩戏当作山里人逢年过节的娱乐活动,但从鬼司机的话里,我能听出它们对傩祭的忌惮乃至恐惧。

有怕的东西就好啊!

我敏锐意识到,自己脱身的机会来了!

灵车缓缓后退,在一处背阴的山坳停了下来,隔着几十米远,才是省道的主路,不出意外,那也是傩舞的人群的必经之路。

我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免得在傩舞的队伍抵达前,就在鬼怪们的眼皮底下露出破绽。

所幸我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支欢歌乱舞的队伍,由远而近,飞奔而来。

队伍的正前方,是一位位戴着木头面具,扮演神灵的演员,周围锣鼓喧天,一路爆竹齐鸣的烟雾中,那似人非人、似神又非神得舞姿显得古拙而神圣。

数以百计狂热的山民围绕在他们身边,载歌载舞,把漆黑寂寥的山道,都化作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我也算从小受到熏陶,哪怕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能一一分辨出每张面具代表着天上哪一位神明:观音、魁星、关帝、判官、财神……

我们国家的信仰素来讲究一个“不拜无用之神”,但相应的,英雄不问出处,佛、道、民间的神灵和谐集会在一起游行舞蹈,这是我未来走过很多国家都不曾见过的奇景。

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傩舞的队伍快速靠近。

我感觉一直笼罩着我的冰冷空气突然就消散了,周围鬼怪们一个个蜷缩成一团,面色从死板到忌惮再到惶恐,那狼狈的姿态,让我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终于,傩舞的队伍舞蹈到了离我最近的地点。

“就是现在!”

我突然从座位上决绝地一跃而起,一个飞扑,就从一扇敞开的车窗里纵身跳了出去!

砰!

我重重摔在地上,感觉全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痛。

但身后传来狂暴的阴冷感觉,让我不敢有丝毫耽搁,爬起来就往傩舞的队伍拔腿狂奔,一边跑还一边呼救。

“救命啊!有鬼!”

然而明明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我却再一次被鬼打墙所阻隔,不管我怎么卖力跑,都难以靠近傩舞的队伍,傩舞的人群也像听不见我的声音。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堵透明的墙分割成了两部分,一侧是载歌载舞的欢乐,另一边却是我的绝望。

我骇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原本崭新的中巴车变得破破烂烂,每一扇失去玻璃的窗口,都有一张鬼脸阴恻恻地盯着我。

“砰”的一声,车门打开,售票员那道死气沉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怨毒的盯着我,嘴巴还在无声地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你跑不掉的!”

“不!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看着它们胜券在握的表情,我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怒火。

也就在这一刹那,我在冥冥中感到,不远处傩舞的队伍里,有一个威严的意志,竟呼应了我心中不屈的呐喊!

傩舞的队伍里,一个面如重枣、长髯及胸的傩舞者仿佛心有所感,突然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关帝!

在关帝看过来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舞动的人群、鞭炮炸开的红纸屑、腾起的烟雾,都像凝固在了时间的琥珀里。

只有关帝那双丹凤眼,在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在周围万物静止的衬托下,愈发活灵活现。

下一刻,他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就缓缓抬了起来。

“大胆孽障,光天化日之下,安敢害人!”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如同直接在我心头响起,恍惚间,我在傩舞者的身上,看到了一道重叠的虚影。

那是真正的关帝!

又是“砰”的一声,灵车门窗紧闭,一溜烟就想跑。

在关帝这位嫉恶如仇的伏魔帝君神威之下,一车厉鬼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转身就像逃。

但要是让他们这般简简单单就逃出生天,关二爷的千古威名岂不形同虚设?

“斩!”

青龙偃月刀缓缓落下,看似缓慢,但每一寸距离,都仿佛带着开天辟地、斩尽天下邪祟的威严。

一道虚无的半月形刀光宛如羚羊挂角,在空气中微微一闪,掠过灵车,随即归于暗淡。

但灵车上的鬼怪乃至灵车本身,却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灵魂层面的凄厉哀号,轰然炸成一团烟雾,消散无踪。

“咔嚓嚓!”

一阵玻璃破碎般的脆响过后,我从鬼打墙中跌回现实,时间又恢复了流动,人群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让我有种重新活过来的庆幸。

“好!唱得好!”

我循声一看,正好见到关二爷做出收刀的动作,高大的身躯屹立如山,一手抚须,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间,才又平静移开,继续歌舞向前。

逃过一劫的我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冲进傩舞的人群,对着关二爷的背影“哐哐”就是一阵磕头。

“多谢关二爷救命之恩!”

“孩子,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啊?”

我突然从夜色里冲出来,把傩舞的人群也吓了一跳,很快就有人涌上来,围着我问东问西。

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自己坐上了鬼车,幸得关二爷打救才劫后余生的过程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中巴车?一车鬼?”

听了我的讲述,参与傩舞的人们也没说不信,反而一个个面色僵硬,围在我身边的小圈子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一个年纪大点的伯伯才带着恐惧颤声道:“你们记不记得,七年前,就是在这条路上,有辆去怀化的客车半路上翻下山崖,车上的人一个都没活下来……不会就是他们来索命了吧?”


“坠崖的客车?能详细讲讲吗?”

尽管惊魂未定,但我还是马上追问道。

毕竟在我了解的民俗和禁忌里,无论是灭鬼还是度鬼,提前搞明白其身份和事迹,都是相当重要的一步。

我虽然不指望做到这两件事了,但多知道点情报,万一再遇上了,逃命的机会也能大点。

可惜这边的山民显然对这起惨案讳莫如深,我问完以后,久久没人吱声。

“你这伢子,硬是胆子大,别个碰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你还使劲问。”

围着我的人群中,不晓得哪个在我头上摸了一把,但最终,也只是感叹了一句“那个惨呐”,就不再多说什么。

“走吧,你先跟着我们,今晚舞傩,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自讨苦吃的。”又有叔伯好心地说了一句。

“谢谢了。”我闻言松了口气。

从方才关二爷吊打灵车群鬼的场面看,舞傩的确能辟邪,效果还相当不错。

我顺水推舟跟舞傩的队伍走在了一起,像这种祈福的活动一般通宵达旦,等天亮了再启程,也就不怕再遇到灵车了。

舞傩的队伍回到村子里,体力已经耗费了不少,因此还有一顿夜宵,名为“腰台”。

吃的东西并不丰盛,除了自酿的大坛土米酒,就是油汪汪的肥肉和白花花的馒头,锅盖一揭开,热气腾腾,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我从小跟着小姨生活,伙食偏清淡,本不喜欢这些油腻的吃食,但看着一个个糙汉子热火朝天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满头都是亮晶晶的油汗,我也不由得被感染融入进去,跟着蹭吃蹭喝。

酒肯定是不能喝的,但肉却吃了不少,还惹来不少大人的调笑,说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以后一定也能长成个棒小伙子。

吃饱喝足,好心的山民又在唱傩戏的后台给我铺了铺盖,让我好好睡一觉。

在热闹的鼓乐鞭炮声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热闹已经散场,参与傩戏的村民各自归家,只留满地鲜红的鞭炮壳纸。

我连该感谢谁都不知道,又恐耽误了行程又要再路上过夜,只好认认真真卷好了铺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我留下许多温暖的山村,重新踏上了前往省城的旅途。

这次就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在村口的水泥路边,我成功搭上了真正的客车,到了怀化市区,又转火车前往省城。

直到进入火车车厢的那一刻,我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真正人气旺盛的地方,是很少出现鬼怪作祟的情况的。

而在所有交通工具里,火车无疑是人气最旺的,汽车还经常听说有鬼蒙眼导致车祸的惨剧发生,谁听说过有鬼敢去蒙火车司机的眼的?

等到了省城,山精野怪就更不敢肆意妄为了。

虽然城里肯定也有各种冤屈导致的本地鬼,但撒在几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那就是九牛一毛,这也是为什么农村的鬼故事远比城市多的根本原因。

毕竟城里除了少数的凶宅鬼楼,你实在很难找到成规模作祟的鬼怪了。

就这样,我无惊无险,顺利在省城的火车站下了车。

一出站,满眼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就让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土包子,忍不住发出“哦”的一声惊叹。

不过兴奋之后,就是茫然。

我感觉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都没这一会儿从面前走过去的多了。

虽然何师公给我的信上也有写他师兄的地址,但我看着这高楼林立的街景,没来由就是一阵心慌,这要怎么找呀?

踟蹰了好一会儿,我才壮着胆子尝试向路人询问。

可惜和昨晚碰到山民的热情不同,我今天遭遇的大多是冷脸,街道上来去匆匆的行人对我的询问,不是直接无视,就是摆摆手连脚步都不停。

好在我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冷言冷语,他们的冷漠态度,反而让我鼓起了勇气。

连续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有个阿姨估计看在我是个小孩子的份上,停下脚步,为我草草指了一下路。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不怎么美好的开头,我磕磕绊绊地展开了自己的省城冒险之旅。

“呼,终于找到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从人挤人的公交车上跳下来,长出一口大气。

这满是人的公交车,在我眼中跟满是鬼的灵车恐怖程度都差不多了。

至少鬼车上只会有阴气一种气息,这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就不同了,汗臭、脚臭、口臭、甚至还有韭菜盒子的味儿,空气污浊不堪,让习惯了山间清新空气的我,差点没直接憋死在上头!

我自己都忘了坐错几趟车,问了多少人,才总算找到何师公信封上记载的地址。

这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小区,早年间应该也算高档,但现在在周围高楼大厦的衬托下,就显得很是冷清了,虽然小区内布满了生活的痕迹,但行人却寥寥无几,偶有一两个,往往也是鬓生华发的老人家。

我沿着两侧栽满梧桐树的水泥路进入小区,门卫室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我只能自己按着楼栋号一栋栋地找过去。

可让我失望的是,当我真找到何师公师兄的住处时,却只看到生锈的铁将军把门,门前满是尘埃,人去楼空,人家早就不知搬家多久了!

“……”

我整个人直接木在了门口。

“何师公啊,你跟你这个师兄到底是多少年没联系了啊?”我看着门口厚厚的灰尘,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看这厚度,可不像是短时间能积起来的……

这时候再回去问何师公肯定是不现实的,别说路上可能会再次碰到不祥之事,何师公自己可能同样两眼一抹黑,不然他也不会给我一个明显过时的地址了。

我只好厚着脸皮,逐门逐户敲开周围邻居的门询问,可惜吃了不少闭门羹,始终没什么收获。

眼看日头已经过午,我摸了摸藏在袜子里的钱,想着要不还是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其实我并不饿,要换了平时不吃早饭,我这会儿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我今天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能归结于昨晚腰台吃得太晚又太饱了。

不过,就在我拖着疲乏的脚步出单元门时,旁边满是灰尘的电箱玻璃上,却隐约倒映出一张骇人的侧脸。

我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眼角余光一瞥见就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蹦了一步,但我马上意识到,那倒影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的脸!

形容枯槁、脸色惨白,还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就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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