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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华梦 全集

孙家振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情天觉梦人三十回书结构新,一回细读一惊人。写来海上花间事,证到情天梦里身。鹿鹿鱼鱼怜我辈,红红紫紫为谁春?桃源咫尺迷津近,欲语渔郎莫问津。载酒看花易着魔,爱河深处有风波。只看半部才人稿,己醒三更春梦婆。花尽蚨钱青眼少,缚来蚕茧绮愁多。情根从此应教铲,休向樽前唤奈何。我亦繁华梦里人,十年买笑沪江滨。舞低杨柳楼头月,醉倒芙蓉帐底春。不合个中磨岁月,可怜无底耗金银。奇书读到惊心处,敢为情痴误此身?草草欢场百感并,现身说法太分明。照奸禹鼎飞空铸,烛怪温犀澈水清。惨绿愁红花下恨,荆天棘地世间情。书成多少人倾倒,争识江南漱石生。(是书实为海上漱石生所著而托名于警梦痴仙者,故云。)曾经沧海客金粉妆成字字香,清才今又见孙郎。徐陵天与珊瑚笔,李贺春归...

主角:杜少牧谢幼安   更新:2025-02-19 14: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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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杜少牧谢幼安的女频言情小说《海上繁华梦 全集》,由网络作家“孙家振”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情天觉梦人三十回书结构新,一回细读一惊人。写来海上花间事,证到情天梦里身。鹿鹿鱼鱼怜我辈,红红紫紫为谁春?桃源咫尺迷津近,欲语渔郎莫问津。载酒看花易着魔,爱河深处有风波。只看半部才人稿,己醒三更春梦婆。花尽蚨钱青眼少,缚来蚕茧绮愁多。情根从此应教铲,休向樽前唤奈何。我亦繁华梦里人,十年买笑沪江滨。舞低杨柳楼头月,醉倒芙蓉帐底春。不合个中磨岁月,可怜无底耗金银。奇书读到惊心处,敢为情痴误此身?草草欢场百感并,现身说法太分明。照奸禹鼎飞空铸,烛怪温犀澈水清。惨绿愁红花下恨,荆天棘地世间情。书成多少人倾倒,争识江南漱石生。(是书实为海上漱石生所著而托名于警梦痴仙者,故云。)曾经沧海客金粉妆成字字香,清才今又见孙郎。徐陵天与珊瑚笔,李贺春归...

《海上繁华梦 全集》精彩片段


情天觉梦人
三十回书结构新,一回细读一惊人。写来海上花间事,证到情天梦里身。鹿鹿鱼鱼怜我辈,红红紫紫为谁春?桃源咫尺迷津近,欲语渔郎莫问津。
载酒看花易着魔,爱河深处有风波。只看半部才人稿,己醒三更春梦婆。花尽蚨钱青眼少,缚来蚕茧绮愁多。情根从此应教铲,休向樽前唤奈何。
我亦繁华梦里人,十年买笑沪江滨。舞低杨柳楼头月,醉倒芙蓉帐底春。不合个中磨岁月,可怜无底耗金银。奇书读到惊心处,敢为情痴误此身?
草草欢场百感并,现身说法太分明。照奸禹鼎飞空铸,烛怪温犀澈水清。惨绿愁红花下恨,荆天棘地世间情。书成多少人倾倒,争识江南漱石生。(是书实为海上漱石生所著而托名于警梦痴仙者,故云。)
曾经沧海客
金粉妆成字字香,清才今又见孙郎。徐陵天与珊瑚笔,李贺春归锦绣囊。幸接风流怜我晚,久羁尘迹为君伤。世间多少荣枯梦,都付先生翰墨场。

自序
客有问于警梦痴仙者曰: “《海上繁华梦》何为而作也? ”曰:“为其欲警醒世人痴梦也。 ”客又曰:“警醒痴梦奈何? ”痴仙曰:“海上繁华,甲于天下。则人之游海上者,其人无一非梦中人,其境即无一非梦中境。是故灯红酒绿,一梦幻也;车水马龙,一梦游也;张园愚园,戏馆书馆,一引人入梦之地也;长三书寓,幺二野鸡,一留人寻梦之乡也。推之拇战欢(叹)呼,酒肉狼藉,是为醉梦;一掷百万,囊资立罄,是为豪梦;送客留髡,荡心醉魄,是为绮梦;密语甜言,心心相印,是为呓梦,桃叶迎归,倾家不惜,是为痴梦;杨花轻薄,捉住还飞,是为空梦。况乎烟花之地,是非百出,诈伪丛生,则又梦之扰者也;醋海风酸,爱河波苦,则又梦之恶者也;千金易尽,欲壑难填,则又梦之恨者也;果结杨梅,祸贻妻子,则又梦之毒者也;既甘暴弃,渐入下流,则又梦之险而可畏者也。海上既无一非梦中境,则入是境者何一非梦中人!仆自花丛选梦以来,十数年于兹矣,见夫入迷途而不知返者,岁不知其凡几,未尝不心焉伤之。因作是书,如释氏之现身说法,冀当世阅者或有所悟,勿负作者一片婆心。是则《繁华梦》之成,殆亦有功于世道人心,而不仅摹写花天酒地,快一时之意、博过眼之欢者欤? ”客闻是言,肃然而起,曰:“何物痴仙,唤醒妖梦。行将拭目而视新书之出,呕君锦心,饱我馋眼也。 ”痴仙一笑,颔之。客去,乃为诠次其语,即以为《繁华梦》序。
海上警梦痴仙漱石氏自序于沪北退醒庐


开豪宴浪子挥金 题妙曲可人如玉
话说杜少牧被计万全、刘梦潘、刁深渊三个人设计拆梢,在第一楼将他轧住,幸亏熊聘飞等到来,把万全、深渊二人惊散。刘梦潘是个一莽之夫,不甚狡猾,被鸣岐三言两语说出实情,方知诡计多端多是万全为首,因与少牧商量如何发放。少牧沉吟良久,始向鸣岐等答道:“此事据我看来,姓计的既与姓刁的走了,不去究他。这姓刘的也望聘翁、鸣翁设法放他过去,免得多出事来。好在他们枉费心思,我还没有入他圈套。 ”子靖摇头道:“牧弟,你太便宜他们了。上海的事,逢凶便住,逢软便欺。今日不把他们告到当官,给些苦吃,往后必定不能心死,又生别的支节出来。你须三思而行才好。 ”少牧道:“大哥说得甚是,我岂不知?但要出首办他,却有三个难事,故此踌躇不决。 ”子靖道:“是那三个? ”少牧道:“第一件,我与安哥此来,没有带得下人,倘然果要告他,必须亲自对质,未免失了自己身分。第二件,此种官司,南面的人未必能十分重办,无非枷责了案,不多几日,依旧出头,结下冤家,反多不妙。第三件,上海报馆甚多,既到公堂,必登报纸,这件事自然通国皆知。内中像大哥等晓得细情的人,知他们设阱陷人,多是空中楼阁;若是不明白底细,必说上海拆梢虽多,究竟蚂蚁不钻无缝砖街,反疑我有甚话柄落在他们手中,故敢借端滋诈。莫说旁人议论,只恐我家少甫大哥在苏州知道,难保不生出气来,也疑我在外有甚不端,真是有口难分、无言可表的事。大哥你道是也不是? ”子靖听罢,默然不语。平戟三道:“少翁既如此说,不如竟把姓刘的放他去罢。古人说得好:‘得放手时须放手,可饶人处且饶人。 ’只要那姓刘的使他十分知惧到十二分,日后并无别事也未可知。 ”少牧点头称是。
鸣岐遂至外厢,把手向梦潘一招,将他招至楼梯口头,只说:“姓杜的现已暗地差人到巡捕房报捕去了,这事我竟劝不下来。我念你也是受人之愚,通个消息于你,快些走罢。 ”梦潘闻言,勉强答道:“姓杜的要当官告我,我不是怕官的人。老实说,一年十二个月,那一个月不去打场官司!不过这一件事乃是计万全闹下来的,他已走了,我犯不着再去替他出力。你既又是这样的讲,我还在这里做甚! ”鸣岐道:“我却还有句话问你:从今以后,你还要找姓杜的不找? ”梦潘道:“我已说明的了,姓杜的他与我平日无仇,这是我受了姓计与姓刁的唆弄,明儿自然要找他二人说话,再与姓杜的什么相干? ”鸣岐道:“丈夫一言!可还算得你是个汉子。 ”回头向聘飞打个手式,把他手中的一个弹子取来,递与梦潘说:“下边尚有一个,你自到天井取去。 ”梦潘接过,又羞又恼,哭丧着那张紫脸,移步下楼,如飞而去。少牧佯做追赶不及。一场祸事,当下冰消。
堂倌结算烟帐,一共开了三只烟灯,分文未给。少牧此等烟资本欲不付,子靖说:“这事与烟馆无干,譬如被他们诈了几角钱去。 ”令少牧如数付讫,四个人下楼各散。子靖等分身回家,少牧叫了部东洋车回栈。第一楼也打烊了。刘梦潘因今日在此出了这丑,从此不再到第一楼一步,只寻计万全与刁深渊说话。万全另图摆布少牧等众人之策。这是后话慢题。
再说少牧回到栈中,动问幼安身体可好,幼安回说:“已有八九分痊愈了,明日便可起床。 ”少牧心中甚喜,又讲了几句闲话,解衣上床安睡,那第一楼的事情却一句也并没提起。到了明日,少牧想起昨夜在楚云房中饮酒,多被计万全打断兴头,散了席面,匆匆就走,深恨没有与他谈句心儿。吃过午饭之后,问幼安:“今日可到街上走走? ”幼安回说:“病体虽痊,心性疏懒,尚要在栈静养几天,没兴出门。 ”少牧正中下怀,遂依旧瞒过了他,也不去另约别个,私自一人往楚云院中而去。俗语说的“单嫖双赌”,嫖字最忌单走,可以无所不为。楚云又见少牧是个初出来容易伏伺的客人,年纪又轻,人才又好,又是有钱,自然要放出手段做他。先弄个他意乱心迷,不由自主,方好使他花钱。故从那一日起,少牧打了一个茶围,被楚云灌了无数迷汤,这一条心遂时时刻刻的挂在楚云身上,就一连吃了两个双台,无一日不到那边坐坐。楚云更留心摸到他的性度,要长便长,要短便短,少牧愈觉得他好到万分。那消四五天工夫,就有些难分难解起来。每晚必要坐到一点多钟,方才勉强回栈。
一夜,风雨交作,楚云留住了道:“今夜如此风雨,夜又深了,何须回去?不如就在此间借个干铺,免得身体受亏。 ”少牧满心欢喜,惟恐幼安见疑,明日责备于他,不敢应允。怎禁得楚云千般献媚,万种取怜,少牧欲走不能,遂在院中住下。直到明朝午刻,方才起身,给了两张十块洋钱汇丰钞票的住夜下脚,娘姨们谢过收了。楚云要少牧打一头金饰,做一身外国缎子棉袄、裤子,两身蓝缎子心子黑缎子镶滚的马夫号衣,两顶蓝纬白藤胎号帽,预备下个月看跑马时穿戴,少牧一一允许。楚云欢天喜地的亲自替他梳了一条辫子,叫带房间相帮到聚丰园去叫了两只汤炒,留少牧吃了午饭,方才放他出门。
少牧得意非凡,兴匆匆回至栈内。见了幼安,只说昨夜大雨,与平戟三、熊聘飞、经营之叉了一夜麻雀。这三个人与幼安多还没有见过面儿,料是对不穿的。 ①幼安听了,把头点了几点,也不再问,少牧只道果然瞒住了他。岂知他最是个心细的人,自从在栈中卧病好几天,并未出门,见少牧每朝向外,深夜才归,已料到他一定有甚兜搭的地方。昨晚又一夜不回,其中必有缘故。暗暗向栈中的茶房盘问,茶房因每夜少牧吃酒皆有轿饭钱给他,叮嘱他在幼安面前不许多嘴,故而推说不知,幼安无可奈何。这日少牧尚还没有回栈的时节,他到李子靖那里去了一次,动问子靖近日可与少牧晤面,知他在那里走动,为甚白天出去,必须半夜才回。少年人血气未定的多,防他迷恋烟花,做朋友的不可不提醒于他。子靖是个心直口爽的人,遂把与平戟三等在巫岫云家碰和,遇见少牧在楚云房中饮酒,邀着他们过去,同席的是那几个,后来计万全设计拆梢,大闹第一楼,幸亏熊聘飞与凤鸣岐解围的话,从头至尾述了一遍。又说:“以后事情,我因没有与他会晤,不知道了。 ”幼安就晓得昨夜不回,必定住在楚云那里,关照子靖日后再与少牧见面,必须设法规劝。子靖连说:“这个自然。 ”幼安遂告辞回栈。又是好一刻儿,少牧方始回来。见他花言巧语的有意瞒人,本欲当场说破。因想初入迷途的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悔悟得来,更虑因此伤了友谊,日后反难下口,因此当下一句话也没有说得。只冷眼看着他撒完了谎,得意洋洋的在房中略略坐了片时,开箱换了一身衣服,取了许多银洋,推说平戟三约着上灯时在雅叙园天津馆子小酌,去去便回,又刻不待缓的出门而去。
幼安见他这般心热,好不替他暗地担扰。左思右想了一回,开箱取出一个冷金扇面,一面画了几笔墨笔山水,一面写了几行草书,折叠好了,放在少牧床边那张桌
此处有误,第二回中谢幼安与平戟三已经见过面。
上。等到晚上回来,说是:“天气将次暖了,今日闷坐无聊,书画得一柄春扇,明儿不妨将就用用。 ”少牧接来一看,见一边写的是“酒阑花谢黄金尽,花不留人酒不赊”的一首古诗;一边画的是幅黄麓台派山水,峰峦层叠,涧水迷茫,山上有一少年骑着一匹马儿,一手执着马鞭,一手却勒住着马缰在那里看山下的水。上面题着七言绝句一首,道:
万山深处碧峰巅,山下迷茫水拍天。
一失足成千古恨,临崖不若猛收鞭。
又有一行款字道:“旅窗无事,写临崖勒马图以应少牧如弟清鉴。幼安谢景石,时同客海上。 ”少牧看了,心上一呆,明知自己所作的事幼安已有风闻,只因不便当面说破,故而借着书画隐寓劝戒。看了一番,收拾好了,说声:“有费安哥清心,我收下了。 ”幼安道:“为兄的不尽欲言,多在扇上。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可聪明反误,我就放得心了。 ”少牧道:“安哥金玉之言,我敢不听?实不相瞒,那几天就是那经营之与隔房郑志和、游冶之等强着我有些酬应。以后我少走是了。 ”幼安道:“说起郑志和那一班人,我看多是些纨袴子弟,你可不比他们。虽说朋友愈多愈好,究竟也要留点儿神。 ”少牧连称晓得。二人又谈了些别的说话,天已两点多钟,各自安睡。
就从那日以后,少牧果把邪心勉强收起,一连三四天没有到楚云那边,只与幼安到城里头去拜候过方端人,一同到也是园、萃秀堂那些清静之地游了几回,又与李子靖、平戟三到曹家渡、水云乡去了一次。子靖也向少牧劝了好些的话,少牧那一条野心更又收住许多。
不防楚云因连日不见姓杜的到院中走动,错认他又做了别的相好,几次要差人到栈里去请,因他说过在先,栈里头有一个同住的换帖弟兄,此事瞒着,诸多不便,急得没了法儿。
一日,在台面上遇见志和、冶之,问起少牧这几天到那里去了,怎的绝迹不来?二人回称:“他被那姓谢的天天同着到城里头去,不知为了何事。我们几次约他,他终没有出来。 ”楚云道:“这话可真? ”志和道:“谁来骗你? ”楚云道:“知道他可别有什么相好的人? ”冶之道:“这却没有听见。 ”楚云道:“明儿可能想个法儿请他到我那边来?我有句话要与他说。 ”志和想了一想,道:“明日是我请客。把他请到席上,你自己再请他前去可好? ”楚云道:“你请客在什么地方?他既然被姓谢的盘住身子,只怕他要来不能。 ”志和道:“堂子里或者不来,明日我请的却在愚园。不但要把姓杜的请来,就是那姓谢的,我也请他同去。 ”楚云皱眉道:“那姓谢的请他做甚! ”志和道:“你还没有瞧见这姓谢的,虽然性子古方些儿,却也不是不能亲近的人。明儿我不但请他,并且也要他叫局,使他一样入了道儿,就管不得姓杜的了,免得我们这几天也冷清清的少了伴儿。 ”冶之闻言,点头称是。楚云更千多万谢的再三嘱托而去。少顷,众人席散。志和、冶之打了两个茶围,回至栈中,夜已深了。幼安、少牧早已安睡,且不去惊动于他。
到得明日,二人起身,走过房来。志和把今日在愚园请客,请二人同去的话讲(请)了一遍。幼安道:“承蒙相约,怎敢败兴!争奈昨日先与一个姓李的敝友约着同到双清别墅游玩,不能分身,这却如何是好? ”少牧也是这样的说。志和道:“姓李的不是集贤里李子翁么?我也有帖请他,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子翁若约二位在栈中等着,停回他来的时候,正好一同前往。倘是约二位到他公馆动身,却要拜烦你二人代请的了。 ”幼安尚待推却,冶之道:“双清别墅是老闸的徐家花园,好得出路甚近,缓日再去也罢。今日郑志翁的席上请客不多,休使主人扫兴。 ”少牧道:“志翁请的是那几位? ”志和道:“是二位与李子翁、平戟翁、荣锦翁、凤鸣翁、熊聘翁,连冶之与我自己,共是一桌九人,你们三位不去,还像个局面么? ”
少牧道:“愚园在什么地方?这里去有多少远近?那边的景致可还好么? ”志和道:“愚园在静安寺西面,这里去虽有十里之遥,马车只消半点多钟。那园基乃是申园、西园与品泉楼三处的旧址。本来甚是冷落,自从洋人筑了马路,有人在珍珠泉左近开了一所品泉楼茶馆,更有人造了一所洋房,取名申园,卖些茶点洋酒,渐渐有人前往游玩。后来日盛一日,有人又把品泉楼的房屋翻造起来,并将地址放大,种些花木,建了一个西园,抢夺申园生意。不料那边究竟是个僻静所在,除是夏天,喜欢凉爽的人多到那里去纳凉,若是春冬两季与那阴雨天时,有什么人前去?渐渐开消不住。前年遂归并了一个主人,大兴土木,造了无数亭台,取名愚园,气象一新。园中回廊曲折,复室幽深,又有荷池假山、四面厅、新厅、戏台,真是步步引人入胜。那戏台上,每逢夏日,演的是髦儿戏,很有几个有名女伶。如今天气尚寒,游人还少,没有开锣。这新厅乃在园外,从月洞门出去,收拾得甚是精致。四面厅,坐在厅中,四面的景致多可瞧见,更造得十分合趣。我们今日就在那里摆酒,好也不好? ”
少牧被志和这一席话说得游兴勃然,幼安听说愚园是个花园,也想见识见识,因此多就允了,并说:“既蒙志翁盛情,李子靖大哥我们约他三点钟在公馆等着,停刻到愚园去,大马路乃是必由之路,可把马车接他,叫他也到愚园,徐园改期再去。 ”志和方欢喜道:“如此甚好。我们相聚正长,日后幼翁与少翁倘然请客,邀我作陪,我也别的地方不去,一定应酬二位。 ”幼安道:“牧弟是请过客了,我还没有做过东道,缓日自当相请,志翁与冶翁决定要来。 ”冶之道:“这个自然。 ”四人谈谈说说,直到茶房开饭方散。
饭后,志和、冶之本来包着公一马房的马车,到了两点多钟,马夫放车过来,坐了先去。幼安、少牧差茶房到善钟马房,叫了一部橡皮轮快车,讲明连酒钱两块五角洋钱。坐着先到大马路集贤里去邀了子靖,子靖又去邀了戟三。因四个人一部马车不很受用,并且戟三、子靖不时拜客,坐惯轿车,故又向龙飞马房叫了一部轿子马车,大家一同前往。路上不必絮说。
到得园中,志和、冶之先在,同众人到各处去游玩一番,又到园外珍珠泉去看了一回泉水,顺道往静安寺略略随喜一过。二月里的天气,看看时交酉刻,将次夜了,志和催着回去。聘飞、鸣岐都已来了,只有锦衣,因京中出来了一个同寅,在栈里头与他叙话,故差荣升拿了名帖赶到园中辞谢。志和见锦衣不来,其余的客都已到齐,端整入席。背后忽来了一个人,举手向他肩上一拍,道:“志翁,你今日请客,如何没有请我? ”志和回头看时,乃是逢辰。含笑答道:“老逢,你几时来的?好几天不见你了,不知你在什么地方,叫我怎样请你?如今来得正好,我们本来很惦记你。 ”逢辰道:“不瞒志翁与诸位说,这几天有些贱恙,有十数日不出门了。今日方才好些,到长发栈拜望诸位,晓得志翁在此请客,故而特地前来凑兴。 ”冶之道:“原来你身子不好,怪不道连影也不见。 ”志和道:“老逢,你的府上究竟住在那里?我们没有知道。你有了病,望也不曾望你一次。 ”逢辰道:“我住的地方远咧,我又不在家里的时候甚多,所以不敢告诉你们,免得诸位来时怠慢。 ”冶之道:“你说什么,我们很知己的朋友,怎的连住处多不肯告诉,难道怕我们来骚扰不成? ”逢辰道:“冶翁,你又差了。我贾逢辰巴不得列位长来叙叙,只是家里头很不像个样儿,恐防列位见了背后笑话,故此不敢有屈,休得错怪了人! ”
志和道:“闲话少说,我们就坐席罢。 ”冶之问园丁道:“酒可烫了没有? ”园丁道:“已烫好了,请众位爷们入席。 ”志和遂让李子靖坐了首位,聘飞二位,戟三第三,鸣岐第四,幼安、少牧,虽然也是初交,究竟住在一个栈中,亲近些儿,屈他二人作陪,逢辰、冶之,更不必说,共有九个人,团团一桌。园丁见众人坐定,端上菜来,第一道是白汁排翅。众人举杯谢过志和,大家饮酒用菜。
其时,一轮新月高挂树梢,照得四面厅上如同白昼一般。园丁又上第二道芙蓉底燕菜汤。志和道:“这么样的月色,又是这么样狠好花园,我们今夜必须叫几个局顽顽,方合李青莲《春夜宴桃李园序》上两句道:‘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知众位意下何如? ”冶之道:“本来静悄悄的闷酒,吃着很是无味。和哥倘叫媚香,我叫艳香奉陪。 ”逢辰道:“我本来好几天不叫局了,今夜(彼)自然应该叫他一个。 ”志和问子靖等可肯助兴,子靖等本待不允,争奈冶之已唤园丁取笔砚局票过来,强着要他们先写,实是拗不过去,子靖遂开手写了一张公阳里梁小玉,聘飞写了张东荟芳巫岫云,戟三仍是鼎丰里李飞云,鸣岐是百花里颜小红,少牧自然就是楚云。只有幼安并没攀过相好,回说没有。志和那里肯听,说了半天,始知道当真没人,只得替他代荐一个,想了许久,说:“萃秀里有个桂天香,人才甚是出众。只是过于雅静,凡是闹些的客,他俱看不上眼,因此走动的人甚少。幼兄如此温雅,或者与他气味相投。待我来做个媒人。不知你二人缘分如何,且不知他生客代局,来也不来。 ”当下即写了一张桂天香的局票。此外,逢辰是花小兰,冶之也是小兰,又是艳香,志和是媚香一个,冶之不依,又叫了个尚仁里的文雅仙。冶之看众人将局票写好,交与园丁,分付速去。这里台面上的汤炒,传话厨子略略慢些,等着局来。
静安寺到四马路转回究是路远,园丁去有一点多钟,尚还没有回来。媚香、艳香却一马车先已到了,接着飞云、小玉、小红等也多陆续坐着马车而来。叫局的方才回转,说桂天香转局过来,余多一概就到。少停,楚云、岫云也多来了。志和、冶之只道楚云见了少牧必有许多话说,岂知却一句没有,甚是诧异。后来媚香等各自唱了一支曲子。轮到楚云唱曲,忽听笛声响亮,却是带了一个乌师来的。志和道:“什么说!楚云你会昆曲?我还没有听你唱过。 ”楚云点了点头,开口先唱一支《新水令》道:
画眉人去黯魂消。细思量,离愁多少。莺花空有恨,风雨太无聊。凤泊鸾飘,害下这病不了的相思倩谁疗?
那声音,正如新莺出谷一般,清脆异常,众人齐声赞好。又听他唱第二支《江儿水》道:
望断花前骑,吹残月下箫。你恩情那忍轻相掉,你身躯是否当初好?你精神莫要消磨了。别有伤心,说不尽梦魂颠倒。
唱到此处,志和击节道:“果然好曲!怎的谱曲上好像没有见过,不知是那里来的? ”楚云笑而不答,又唱第三支道:
情切切,无端眉懒画,闷恹恹,有恨笔难描。心香一瓣空烧,只未许春愁扫。那里有解郁的沉醪,将绮闷浇?
冶之道:“这曲子真是愈唱愈好听了!不知以下还有多少? ”志和道:“这第三支的曲牌是《侥侥令》,谅还有一支尾声。 ”楚云把头一点,又唱道:
缘悭命薄空嗟悼。问郎君,几时儿重到?听唱这海样深的相思一叠稿。
唱毕,乌师收拾笛子自去。志和正要动问楚云这支曲子究竟是在那一部曲谱上的,觉得鼻观中有一阵异香远远吹来,众人多说:“好香! ”道言未了,但见分花拂柳,进来了一个香馥馥人儿。正是:
乍向筵前聆妙曲,又从花下见仙娥。
要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看跑马大开眼界戏拉缰险丧身躯
话说楚云唱罢曲儿,志和正要问这曲子的来历,觉得一阵异香,又来了一朵名花。年约二十左右,身穿一件蛋青缎子银鼠皮紧身,内衬淡雪妃湖绉小袄;下系元色绉裙,天蓝缎裤子,足上湖色花鞋,打扮得甚是幽净。不长不短身材,一张鹅蛋脸儿,脂粉不施,真是天然本色。一手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大姐,那行路却大大方方的,绝无一些扭捏之态。走上厅来,小大姐问:“那一位是谢大少爷? ”志和一见,道:“我认是谁,原来却是天香。怎的到得甚迟? ”又把手向幼安一指道:“这位就是。你在那边坐罢。 ”天香把头一点,同小大姐走至幼安面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少”,就在背后坐下。小大姐点火装烟,自不必说。
幼安本来是个目中有妓,心中无妓的人,自从天香到了席面,微微的看了几眼,并不作声。天香虽然是个妓女,也不喜惹蝶勾蜂,故亦无甚话儿兜搭。小大姐装好水烟,递过琵琶,天香和准了弦,唱了一支《落花园》、一支《游龙戏凤》。幼安始说一声“辛苦! ”众人多赞他唱得甚好。天香略略谦逊几句,以下又没有话了。幼安看他人品沉静,尚无青楼中打情骂俏那些恶习,心中暗暗契重。众人却因他不甚风骚,并不十分在意。就是志和,虽是与他相熟,却也没甚交谈。
席中,楚云最是伶牙俐齿,与众人指天说地,讲个不了。志和问他方才唱的那支曲子出在什么曲谱上边。他说并无古本,乃是自己胡乱诌的,所以其中不通不接的句子很多。冶之等多说,看不出你小小女子,有此才调,这曲谱得甚有意思,但须起个曲名才好。志和道:“曲文果还不错,只是若照前人谱上,脱节的地方太多,故而我要问他来历。 ”楚云道:“我本说是胡乱诌的,晓得什么节拍?你可指点指点,待我将
来改过。 ”志和道:“你唱的第一支不是《新水令》么?《新水令》下边接的应是《步步娇》与《折桂令》,然后方是《江儿水》。那《江儿水》下边还有《雁儿落》一支,才是《侥侥令》。《侥侥令》的下面尚有《收江南》、《园林好》、《沽美酒》三支,合着尾声的《清江引》,方成一套。如今你只有《新水令》、《江儿水》、《侥侥令》、《清江引》四支,其中脱去甚多,若要改正,很是费力,我看不如将错就错,竟把这支曲叫做《减调相思曲》罢。 ”冶之抚掌道:“这曲名起得很好,楚云你可不必再改。 ”楚云点头称是。
旁边逢辰问志和道:“什么曲子里头有这许多讲究? ”志和道:“若像你平日间随口唱唱,有甚交代不过?子细讲究起来,不但曲牌、接拍本有一定,并且还有南曲、北曲两种分别,字眼宫商一些不能相混,这才难咧! ”逢辰吐舌道:“如此说来,我以后再不敢唱曲子了,省得在人前丢丑! ”志和笑道:“你唱的曲子又不是你自己撰的,尽你一天唱到晚上。丢什么丑?无非不甚好听罢了! ”逢辰涎脸答道:“志翁休得取笑!我这喉咙怎能及得楚云,所以生角唱不上去,唱了小丑。 ”幼安听志和论曲,知他是个惯家,暗想此人举止虽浮,原来胸次却还不俗。后听逢辰自己说会唱小丑,正合着他的身分,不觉看他一眼,“扑嗤”的笑了一声。逢辰觉着,虽然猜不出笑他甚的,也就不再往下讲了。
其时,席上酒已半酣,花小兰、李飞云、梁小玉等都已各散,只剩楚云、岫云姊妹两个与桂天香还没有去。天香已倩小大姐装烟。楚云推称看花,走至庭心,把手向少牧招招,叫他出去,咬着耳朵说了无数的话,方始回席。天香先已走出去了。岫云递个眼色,催着要行。跟楚云的大姐把水烟管递与少牧自吸,他到外边去关照马夫配好车子,回至厅中,说声:“各位大少爷,散席之后一同请来。 ”一手挽着楚云,一手携着岫云,大家微微一笑而去。
志和见叫来的局多已散讫,要与众人搳拳赌酒,众人多说酒已够了,只有逢辰与他搳了十大杯抢三,逢辰输了七拳,吃得前仰后合,脚步歪斜。冶之看他已醉,深怕尚要嬲着闹酒,分付园丁拿干稀饭来,各人用过散席。剩下来的残肴,自有园丁收拾。应付的园金、酒资,明日园中有人到栈算取。一言表过,不必絮提。
只说众人散席以后,除了贾逢辰坐东洋车子来的,其余皆有马车,各马夫多在园门伺候。志和见逢辰已醉得不像样儿,若使仍坐东洋车回去,很不放心,因与冶之说知,三个人一部马车,同到媚香家去打个茶围,略坐片时,等逢辰醒一醒酒,然后回去。其余各人谢过志和,回家的回家,回栈的回栈,共是四辆马车同时起行。临上车的时候,志和低问少牧:“今夜楚云那边可去? ”少牧道:“实不瞒志翁说,今晚安哥在此不便,明日去罢。 ”志和点了点头道:“明日三、四点钟,我与冶之在媚香那边候你同去,可好? ”少牧道:“如此最妙。 ”二人方才分手,各自登车。
少牧与幼安的车并不兜甚圈子,一直回到栈中。给过车钱,上楼进房。茶房泡上一壶茶来。少牧问幼安:“今日劳动了这一天,身体可还舒服? ”幼安道:“今日身子尚好。此刻夜已深了,我们早些睡罢。 ”少牧答应,拴上房门,宽衣安睡。只因心想着楚云题曲的好处,与在花园内说的无数话儿,翻来覆去,这一夜竟合眼不来。幼安睡在床上,暗想少牧与志和等那一班人聚在一处,久后恐怕没有结局,一心要想早日回苏,不可多耽日子,弄出事来,故此一时也不能安枕,直到两点多钟,方才睡熟。
及至早上醒来,见少牧已经起身,坐在床前那张椅上,拿着一支水烟袋儿吸烟。幼安道:“牧弟,今日起来好早! ”少牧推说道:“谅因昨夜多吃了酒,不知如何睡不起来。 ”幼安道:“多吃了酒应该贪睡,什么你反不能睡觉?真是奇事! ”口说着话,披衣起床。茶房送上脸水,洗过了脸。用过早点,对少牧道:“牧弟,我有句话,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牧道:“安哥有甚话说? ”幼安道:“我们在苏州动身的时节,原说不多几日就回去的,如今已有一个月了。我想上海也没有什么名胜地方,这几天顽的够了,再住几时,还待要到那里去顽?故而明后天想动身回苏,你可也是这样意思? ”少牧闻言,沉吟半晌,始回答道:“本来我也要想回去了,只因出月初,寓沪西商就要跑马,那是上海春秋二季最是热闹的事,外路人多有到这时候到上海来看热闹的。我们既在上海,不可不看了跑马回去,因此还想耽搁几天。 ”幼安道:“跑马有甚好看!且知他出月几时才跑? ”少牧道:“曾见《笑林报》与《游戏报》、《繁荣报》上说是三月初四、初五、初六。初四只隔得十数天了,我们看过跑马,一准回去可好? ”幼安道:“今天是二月十九,如此说来尚有半个多月。不是我过于多虑,上海的花消很大,那十数天里,你须格外留点儿神,我也陪你再住几时。但是跑过了马,那可不能再耽搁了,不要你闹孩子气儿,一时间又不肯回去。 ”少牧笑道:“安哥说那里话来,我们看过跑马,初十左右动身就是。 ”
正说着话,隔房的荣锦衣过来,说起昨日到了一个同寅,约他要一同上京,因此愚园没有去得,未知园中景致如何。幼安道:“园中的景致还好。不知锦翁上京,定于何日荣行? ”锦衣道:“大约看过跑马就要走了。 ”少牧道:“原来锦翁看了跑马,也要动身,我们也等跑马一过就要回苏去了。方才正在这里说起。 ”三人闲谈片刻,茶房进房开饭,锦衣分付把自己的饭菜开在一个房中。大家用过,说说讲讲,甚是投机。
到了两点多钟,锦衣要到大马路亨达利洋行买些钟表,并千里镜、八音琴等,邀着幼安、少牧同去。幼安回称:“昨日身子劳乏了些,今日不敢出门。 ”少牧本约志和、冶之三点钟在媚香房中等着,一同到楚云家去,巴不得趁早脱身,乘着这个机会,就与锦衣出了长发栈,一部马车到亨达利去。锦衣买了一座搁钟,一只金表,与些零碎洋货。少牧买了一只外国金镶的金钢钻戒指,足足二百两银子,套在指上。锦衣将金表藏在身旁,余下的东西交与马夫收拾好了,便想回去。少牧把郑、游二人在花媚香家等他的话与锦衣说知,要他一同前往。锦衣本来无甚别事,遂答应同到荟芳里去。
果然二人先已来了。略坐片刻,每人吃了一碗四如春水饺子点了点饥。少牧恨不得一步就到楚云那边,心里头好像有无数的话去与他说,竟有些坐立不安。志和、冶之会意,遂与锦衣、少牧起身,出了花家,同到楚云院中。楚云一见,眉花眼笑的与四个人说了好些温存话儿。其时天已黑了,分付小大姐到杏花楼去,叫了一块洋钱一桌消夜,留吃夜饭。四人见他款待殷勤,过意不去,吃过夜膳,替他碰了场和,方才回去。临出门时,楚云见少牧指上带的那只钻戒晶光夺目,甚是爱他,要少牧照样再买一只。少牧见楚云欢喜,竟把他除将下来,套在楚云指上,送与他了。楚云笑迷迷的谢了一声,暗想:这种客人不巴结他,再去巴结那个?从此更留了一倍心儿,要放出十二分的手段来,做到他一个留连忘返。少牧那里得知,就是幼安也防不到少牧已经落在楚云手中,只想看过跑马,一同到上海的人,自然一同回去。
光阴如箭,这半个多月的日子很是易过。那天已是三月初了。志和、冶之本来包着马车,锦衣也向龙飞马房从初四起包了三天轿车。少牧想要到善钟去包,幼安说是太费,不许。后来只替楚云去包了三天橡皮轮快车,连酒钱共是三十六块洋钱,瞒着幼安,并不使他知道。自己到了初四饭后,与幼安在四马路马车行中叫了一部木轮的皮篷马车,这车价甚是便宜,连酒钱只花了两块洋钱,一样如飞的到跑马场来。
但见场上边人山人海,那马车停得弯弯曲曲的,不知有几百部儿,也有许多东洋包车在内。车中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村的、俏的,不知其数。还有些少年子弟,坐着脚踏车在场边兜圈子儿,瞧看妇女吊膀子的。又有些乡村男女,与着一班小孩子们,多在场边搭着的木板上头,高高坐着,真正看跑马的。至于那些大人家出来的宅眷,不是坐在马车上瞧,也有到泥城桥善钟马房洋台上面出资观看的人。这座洋台,每逢春秋两季跑马,必招看客登楼观看。第一日、第二日每日收洋二角,第三日收洋三角。去的人却也不少。
少牧与幼安两人停了马车,就在车上略看一番。只听得耳朵边上一阵喧哗,场上的人万头攒动。远远瞧见跑马厅上跑出八匹马来。起初原是一线齐的,不到半圈,渐渐分出先后。跑至十分至七,只有一匹黑马与一匹黄马在前。及至一圈跑到,乃是黄马第一。骑马的人,身穿红衣黑裤,头上戴的帽子,只因离得尚远,看不清楚。
幼安瞧罢,微微一笑,对少牧道:“牧弟,你见了没有?谅来一次这样,下次也是差不多的。我们既经见识过了,何须再去看他,还是到张家花园走走去罢。 ”少牧道:“安哥要到张园很好,倘要再看跑马,明日本来还要出来。 ”幼安道:“今日天气很热,明天防要下雨,不来也罢。 ”少牧道:“这是一年只有两次的事,我们又是难得到此,何妨再来瞧瞧。 ”幼安道:“既然你心上喜欢,且待明日再说。 ”遂分付马夫动身到张园去。
进得园门,下车向各处闲走了一回。那些看跑马的马车,一部部都也来了。少牧要在安垲地大洋房内泡茶,幼安嫌他太觉热闹,一定要到老洋房去。因至老洋房坐下,园丁泡上茶来。这老洋房的面前,乃是一方空地,约有三四亩田开阔,四边种些树木,前面是个荷池,左旁是通安垲地的一条马路,右旁是条花径,花径里边曲曲折折的有两三条小桥、三四座茅亭,那景致倒还幽净。老洋房的隔壁,是全玻璃窗的两间花房,那花房中种着无数外国花草,姹紫嫣红,甚是好看。幼安、少牧吃过了茶,复又散步一回。因见天要夜了,登车回栈。一路之上,马夫因还接有后趟生意,只在四马路兜了一个圈子,匆匆的就送到栈门。幼安也不计较,给过车资,由他自去。
少牧心上因当日没见楚云面儿,觉得不甚开怀。等着茶房开过夜饭,晓得锦衣一时决不回来,推说他约在天仙茶园看戏,偷空跑至楚云院中,问楚云:“今日可曾出来?怎的没见? ”楚云回说:“是三点钟出外,四点半钟在安垲地靠窗泡茶,五点半钟方回来的。志和、冶之、锦衣、逢辰与媚香等众姊妹们俱在那边,都说如何不看见你。谅你又与那姓谢的进城去了。 ”少牧道:“我今日何尝进城!因在老洋房里泡茶,故此你们一个不见。这都是姓谢的性气古怪,他嫌安垲地人多,才到老洋房的。 ”楚云道:“姓谢的你不过与他朋友罢了,他要往东你就跟着往东,却撇得我一个人冷清清的。我想你也说不上来。明日你在栈中不出来也罢了;倘若出来,到了张园,莫要再到老洋房去,那边是我们不过去的。 ”少牧道:“明日出来,我一定到安垲地等你,你也千万莫要不来。我想看看替你做的那身衣服可还称身。 ”楚云道:“我包着三天马车,怎的不去?除是大雨,不得出门。 ”
二人正在说话,听得玻璃窗上一阵雨点声响,天公当真下起雨来。少牧道:“你才说下雨,什么果然就应了你口?天不早了,我要去了,且等明日张园见罢。 ”楚云拉住他道:“你不听见自鸣钟才敲十一点么?你着甚慌,就要回去?敢是怕那姓谢的有甚说话? ”少牧道:“朋友相交,何言‘怕’字。你听雨声甚大,故我急欲回栈。 ”楚云道:“下雨有甚要紧!你不是没有在这里住过的人,不回去也不妨事的。 ”回头叫老娘姨端整稀饭,与二少爷吃。老娘姨传话出去。不多时,相帮端上一小铜锅稀饭,一碟火腿,一碟熏鱼,一碟椒盐花生肉,一碟皮蛋。老娘姨服侍少牧吃过,楚云也吃了一碗。那雨越发下得大了,少牧这夜竟又没有回去。
明日,整整的又下了一天大雨,出不得门。不但楚云这天没坐马车,少牧也在房中坐了一日,与楚云并娘姨们叉了八圈小麻雀儿。到得晚上,楚云要到丹桂看戏,嬲着少牧同去。少牧回他天雨。楚云把自己穿的那件玫瑰紫呢一口钟与少牧披了,虽是短些,尚可将就。唤娘姨到弄口喊了一部东洋车,陪着他一同前往。看到十一点钟,雨还没有住点,依旧双双回院,少牧又在院中住了一宵,初时还想着幼安在栈寂寞,且恐回栈时见面为难,把甚话儿推托。争奈楚云有心要离间二人,说话之间半讥半刺的嘲着少牧,说: “人家怕父母拘束,妻妾吵闹,不敢在外过夜,那是有的。姓谢的是个朋友,你竟受他管束,令人羞也不羞! ”少牧被他说动了火,竟把幼安抛撇在九霄云外,故第二夜住在院里,反比隔夜安心了好些。
只是春宵苦短,及至一梦醒来,早又天已过午,但见一轮红日照耀满窗,天气略觉冷了些些,却已晴了。少牧心上很是得意,与楚云说知饭后一同出去。楚云应允,不过不肯同坐在一部车上,说是青天白日,旁人瞧见不雅。叫相帮另去叫了一乘橡皮轮亨斯美车。午饭已过,楚云梳好了头。马夫来说马车放在三马路弄口。娘姨服侍楚云更衣,上身穿的是荷花色外国缎棉袄,下身是雨过天青色外国缎棉裤,正是少牧替他做的。穿好之后,向着衣镜中照了一照,对少牧笑微微点点头儿,说声“我们去罢! ”少牧看他打扮好了,越显得十分娇媚,心里头已甚欢喜;又见他临行的时节那副笑脸,真把人魂灵儿也勾得过去,不由不愈加着起迷来,说声:“我们就走! ”喜洋洋的出了院门,登车而去。楚云在前,少牧在后,先向四马路兜子一个圈子,方到跑马场边,将车歇下。
这日是跑马的末一天了,昨日又是下雨,人人都没出来,今日故更热闹,比第一天看的人又多了十分之二。少牧停车的前面,就是锦衣的马车。少牧见了,正想下车去与他说话,后面忽有人大呼:“杜少翁,你也来了! ”回头看时,乃是志和、冶之。还有一人,年纪甚轻,身穿淡湖色外国缎棉袍,白地蓝花漳缎马褂,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那帽上钉着一块玭霞,价值连城,眼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里头衔着一支吕宋烟,这烟咬嘴是金星玛瑙的,足上天蓝缎套裤,元色漳绒旗圆式鞋子,品貌风流,衣披潇洒,也与少牧点头,少牧却不认得他。三人将车停住,一齐跳下车来,走至少牧那边。志和问他是几个人一同来的,少牧把手向楚云的马车一指,回说是与楚云同来。又附着志和的耳朵问:“这穿漳缎马褂的是什么人? ”志和道:“此人姓屠,别号少霞,本地人氏。家财万贯,可算得富甲一城。 ”那屠少霞见了少牧,虽然与他胡乱点首,也因从没见过面儿,细问冶之此人是谁,冶之与他说明。二人始又重新见过,各说了几句仰慕的话。
志和对少牧道:“我们今天来得不巧,听说第五次马已跑过了,第六次尚有好一刻耽搁。呆呆的停在这里做甚?不如到张家花园去弯一次儿,回来再看可好? ”屠少霞道:“我本约林黛玉等都在张园,此刻不知到了没有,正想去看看他们。 ”冶之向少牧一瞧,道:“你不是一个人独自一车来么?我们因屠少翁的马车被他贵相好花笑春坐去,故此三个人坐了一车,觉得很不舒服。若是你也要到张园里去,我想与你一车,可好? ”少牧大喜道:“我一个人正是寂寞,你肯坐在我的车上,那是很好的事,有何不可! ”冶之含笑跨上车去,果与少牧并肩坐下。志和、少霞说他不合拆了姘头,轻轻的在肩上打了两下,回身各自登车,分付马夫快行。少牧在车上向楚云做个手式,叫他一同前去。楚云会意,也叫马夫将车开放,都向张家花园而去。
这日从园门外马路为始,接至安垲地大门,那马车停得水泄不通。挨挤了有半刻多钟,方才挨了进去。各人下车入内,果见林黛玉、金小宝等凡是有名的妓女,都在那里泡茶,身上穿的衣服俱是簇崭新的,很甚夺目。花笑春与黛玉坐在一张桌上,少霞看见,走过与他搭话。楚云也走到这一边来,要想拣张桌子,谁知一张也没有空的。只听得东壁厢有个大姐高呼:“先生可要到这里坐? ”却是跟花小兰的阿素,那小兰也在旁边桌上吃茶。楚云点了点头,回身要走,被靠窗口坐着的媚香、艳香姊妹两个看见,各人把手招招说:“这边也还有个座儿。 ”楚云没了主意,因见少牧与志和、冶之多在媚香、艳香隔肩那张桌上,遂决定到窗口边来。一面差娘姨去回覆阿素,说客人叫他坐在那边,不过来了,免得阿素多心见怪。阿素见冶之等多在那厢,手中拿了一支水烟袋儿,从人丛中挤得过来,点了个火,递与冶之。冶之接过,吸了两筒,与他说了几句闲话,将烟袋交还,阿素接着自吸。又同楚云、媚香讲话,独有艳香却不甚去理会于他。少顷,荣锦衣、康伯度、经营之、贾逢辰等也都先后到园,众人好不兴头,坐了一点多钟,始各渐渐散去。
少牧与志和等依旧同行,冶之仍与少牧一车,路上边说说谈谈,甚是有趣。行至斜桥,已过不多路就是跑马场了,冶之见坐着的乃是亨斯美车,忽然要想拉起缰来。马夫因今日路上人多,欲待不许,怎禁得冶之性起,一定要拉,马夫无奈,把缰绳双手递过。冶之接着,照法拉动,如飞而去。及到泥城桥下,少牧要停,冶之说:“停在过桥沿浜的安康里口,那边有些住家野鸡,很是好看。 ”遂一直车过了桥。正要转湾,不防迎面来了一部船车,转湾角上又来了一部轿车,冶之慌了手脚,缰绳扣得过紧了些,勒伤马口。那马负痛往前一奔,与船车上的那一匹马撞个正着,四蹄发起蹶来。轿车正在转湾,一时收不住缰,也巧巧的撞在一处。但听得豁喇一声,竟把冶之马车上的车杠撞断,那车子翻下地去,马已跑了去了。冶之、少牧一咕噜滚到尘埃。正是:
莫言可作逢场戏,着意须防行路难。
毕竟不知冶之与少牧性命如何,溜缰的那一匹马可闹出别的祸来,且看下回分解。


歙县周忠鋆病鸳
浮生原是梦,斯世奈繁华。海上谁投辖,人间此驻车。醉醒偏爱酒,病废尽看花。九死情难灭,三生愿最赊。趾离招我去,心坎替侬爬。艳色能消渴(朱艳卿),奇香许辟邪(周素香、汪素香)。四声怀沅芷(苏韵兰),一饭感胡麻(胡红卿)。大地飘晴雪(小洪雪香),中天丽彩霞(范彩霞旧名张小红)。弹秋梧有韵(陆韵秋、陆韵梧),扫月竹空拿(李月仙、孙竹卿)。寂寂经兰若(王兰卿),凄凄谱楚些(林文仙,张小宝)。销金纫作佩(金丽卿、金佩卿),炫玉净无瑕(玉亭亭)。旧事差堪忆,新欢蔑以加。痴魂凝枕簟,素手涩筝琶。不分求题叶,惟应学种瓜。孙郎才八斗,余子误三叉。楮墨传喉舌,文章代齿牙。迷城攻窟兔,疑窦破杯蛇。鲛客都垂泪,鮿生讵嗜痂!万言曾倚马,只字肯涂鸦?野史编香国,稗官称作家。骚坛齐搁笔,佛殿好笼纱。欲证频伽果,休萌智慧芽。词惭率尔草,诗贵正而葩。叹息瞢腾客,遮奢恋狭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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