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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辰王,在这奈何桥上你已经站了三天了,你是在等什么人吗?你可知道,你用命保护的女孩她从十丈高楼一跃而下,你若知晓,你会不会后悔?你会不会去接住你的女孩?你会不会……,答案却是没有如果。周生辰,小南辰王,一生风骨,尽埋于世,可叹后人却冠以谋逆篡位的头衔,可怜你一生被盛名所累,归于尘化为土,任后人评说论断,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世界之大,却容不下一名忠臣良将,世间清明,却配不起你的世行为鉴,守节死义。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小南辰王,世间唯一一个兼有皮相和骨相的人,比帝王骨还稀有,可叹他一生美人骨,立誓舍弃皇姓,一生驻守边...
主角:周生,十一 更新:2022-12-15 23: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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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生,十一的其他类型小说《旦逢良辰顺颂时宜》,由网络作家“木兮灵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南辰王,在这奈何桥上你已经站了三天了,你是在等什么人吗?你可知道,你用命保护的女孩她从十丈高楼一跃而下,你若知晓,你会不会后悔?你会不会去接住你的女孩?你会不会……,答案却是没有如果。周生辰,小南辰王,一生风骨,尽埋于世,可叹后人却冠以谋逆篡位的头衔,可怜你一生被盛名所累,归于尘化为土,任后人评说论断,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世界之大,却容不下一名忠臣良将,世间清明,却配不起你的世行为鉴,守节死义。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小南辰王,世间唯一一个兼有皮相和骨相的人,比帝王骨还稀有,可叹他一生美人骨,立誓舍弃皇姓,一生驻守边...
漼家有女初长成,清河郡漼氏有女,名唤时宜,字月出,冰清玉润,绝殊离俗,本是清河郡漼尚书之外甥女。
漼氏自北魏开国以来自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实力在北朝达顶峰,尤以世承经学、朝仪、律令等各项制度为盛。不知是所幸还是所命,时宜自腹中时便被指婚太子伴读广陵王,自出生那日起,她遍受家人宠爱娇养,在世人眼中,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她的生辰亦会收到各种贺礼,金玉、如意,不一而足,由此可见太子妃身份的尊崇,于她而言却是无法挣脱的束缚,对于太子妃的头衔,她无悲亦无喜,本是关系家族的命运的无可奈何之举,她的命运或许只等得笄礼之后,送入宫中,从此一入皇城深如海,前尘后事皆未知。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她竟不知还会与他有渊源纠缠,她亦不会入王府做了他的徒儿,她亦不会知道西周、边陲亦成她此生唯一乐土与羁绊。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她始终记得母亲叙说她出生的那日,母亲本就因胎位不正,难产受尽煎熬,可她却迟迟不肯出来。但随着她一声响亮的啼哭,久未有雪的中州,午夜无风而雪,悄悄然已是纷纷梨花尽数落下,转阁窗棂结满霜花,雪静如初月明微希之时,她始降生。
那一年本是大涝之年,忽逢大雪,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世并不好,没能给百姓带来任何慰藉,反有雪上加霜之憾。常自责不已,却不敢显露在母亲眼里。母亲是最疼她的了,怎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除了母亲父亲,舅舅也是很疼她的,只有三哥时常捉弄她,说她像个木头美人,不说话时活像个小哑巴,就在撅着小嘴追在三哥屁股后面跑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她已过髫年,生辰已过,转眼元宵将至,往年的元宵灯节,转烛灯火通明,朱雀桥头火树银花好不热闹,舅舅总要带他们一起去看灯的,还会给他们买兔子灯,小蚱蜢灯,还有她最喜欢的莲花灯。可是听三哥说今年元宵会宵禁,没有灯会,她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日暮将至,成喜和临泷正要服侍沐浴,突然听得窗外夜枭声起,她于是屏退左右,只说犯困想眯一会。待听得她们走远,才拿出哨子,吹了一声,三哥就蹦蹦跳跳的出现在窗台下,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走,跟三哥出去看花灯啊!”“不是没有花灯吗?”
“骗你的,小傻瓜!”说着在她额头轻轻一扣。“疼!”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走,“等一下,三哥,我们是否先告知爹娘,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你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怕这个怕那个,就是一个胆小鬼!”上前就要刮她的鼻梁, 被他这么一激,时宜使劲甩开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
“我不是胆小鬼!谁说我害怕了,去就去!”
“哼,去就去!” 三哥故意学着她的口气嬉笑着跟了上来。
只见黄昏渐暗,街头此时热闹非凡,他们一路逛自是无比欣喜,平时出行皆是一群人跟随,或乘坐轿子,远不及今日这般新鲜有趣,时宜停在东巷街边一个卖各种珠花翠簪的小摊前。
“小姑娘买珠花吗?”小贩热情地招呼着。
“这个好看,别看我这铺小,可都是小的精心制作的,选材做工独一无二,这个正配姑娘。”说着他拿起一枚雕有玉兰兼月白珍珠葫芦瓣坠的发簪向她极力推荐,旁虽有粉蓝蝴蝶并芍药海棠百花争艳,却都没有玉兰好看,但她委实是不需买,一来家中发饰甚多,二来即使买了回去母亲不一定让她带,岂不浪费,但她确有些动心了。
“不用了,谢谢老板。”
她赶紧逃开了老板惋惜的目光,望向对面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层层叠叠地挂满各种假面、面饰,有小生、鬼脸、还有画眉、牡丹,小红狐狸,三哥正带了一副吓人的鬼脸。
“看我,小狐狸给你带上。”说着拿起面具就要给她带上,宠溺地说:“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家的小狐狸,这么胆小。”这次她顺从的带上了面具,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小狐狸,它浅浅的绛紫面,额间配以淡淡梨花花钿,两鬓珠垂曳紫玉英,甚是灵秀可爱。
走来见前方围做一团,三哥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又艰难地挤了出来,原来是在做糖人。
“想要吗?有葫芦、大公鸡、小马猴,金瓜,石榴还有元宝灯、时宜,你想要什么?”
“石榴。”
“好,你等着,别乱动哦!”
“嗯!”
时宜正站在人群不远处翘首期盼,不料却被蜂拥后退的人群推向了街心,只听背后哒哒地马蹄声渐近,眼看就要撞将上来,只见那人收绳勒马,嘶鸣之声传入耳中,她躲避不及,只呆呆仰望着飞驰而来眼前鲜衣怒马的少年, 霎时间,只见那少年纵深飞转之间,已将她揽入怀中,只是情急之中重心不稳,两人齐齐滚落至街边,须臾愕然,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但时宜却清楚地记得他怎样用手在背后护住她的头颈,似乎还能感受到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只是一擦而过,一丝冰凉掠过她的脸颊,周遭的喧闹似乎静止了,或许是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又或许是面具下一双惊恐如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竟也有一秒的恍惚,然后是她琉璃般的眸子倒影在他的眼中,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哪个带红狐狸面具的女孩那清浅的眼眸。
“头晕吗?”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将时宜扶起,见她簪花已碎,人却还好,她看到他手腕被碎了的珠花刺伤,血流了出来,却浑然不觉,还问她头晕不晕,“无事。”她讷讷地回答。
等她恢复了一些神志,才发现他脸颊竟有一块旧伤,但已结痂,伤口虽触目,但已呈微桃色,应无大碍,原来是军中之人,年纪约莫十四五岁,却是一副少年早熟模样,眼底很深,看一眼就彷佛会被吸进去,可目光却极温柔,见她无恙,抬眼见身侧正是买珠花翠玉之处,为表歉意,他顺手拿起一副珠钗,“请问这个怎么卖?”原来他的声音竟是这样的低沉有力。
“客官,十两银子,您挑的这个好,这个是上好的翡翠,还有……”他随手摸了一下口袋,“可能是出门太急,抱歉。”老板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正要拿回簪子去,却见他已解下随身玉佩,犹豫了一下递给老板,“这个可以吗?”
老板一看这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有卷龙纹刻成的蟠龙模样,已喜不自胜,但嘴上却说勉强勉强,说着就要从他手中取过玉佩,怎知他一转手道:“这个可以给你,但是我日后必来赎回,你可答应?”“好,好,好!好!“ 他看了一眼玉佩,双手递给老板,“请务必妥善保管,多谢!”转身欲将簪子递给她,却见她正专心看着老板手里的玉佩,一时竟忘了去接,他只好近身向前一步,笔直地立于她身侧,时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却并未躲避,他比她高出不少,时宜能看到他玄色的披风下,仍是玄色的衣服,只隐约闻得到一丝清幽的檀香入鼻,他早已将簪子稳稳地插在她的鬓角,开口道:“就当做给姑娘赔罪,告辞。”她刚要说:“多谢!”,他已转身策马远去,只留下玄色挺拔的背影。直到三哥的鬼面并糖人一起出现才阻挡了她的视线。
“时宜,看什么呢?”
时宜诉说刚才经过,吓得三哥把她前后左右调了个个,仔细查看,检查并无大碍才放心下来,他怕家人责罚,更怕时宜真的受伤。
时宜却瞥见此时摊贩老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急忙拉上三哥上前问他,不是已经答应了那位公子要在这里等他吗?为何不信守承诺,况且还没有到最热闹的灯会时节,那时生意岂不是更好,商贩只敷衍说家里有急事,“等等!”时宜早看出他欲将玉佩据为己有,见刚才那位公子如此珍爱此物,便知此玉佩与他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便故意说簪子她不想要了,只想拿回玉佩,商贩见已被小姑娘识破伎俩,便死活耍赖不还,三哥也在一旁使劲帮腔,还拿出清河漼氏名头狠狠吓唬一番,时宜让三哥给他十两银子,限他要么把簪子拿回去,要么把玉佩还回来。
商贩见她据理力争,自知理亏,只好不情不愿地将玉佩退还,时宜答应他如果信守承诺在此等候那位公子,每月初一可到清河郡漼府找漼风拿十两银子作为酬劳,如果那位公子来寻玉佩,请他到清河漼府找漼风便是,商贩当即转悲为喜,讪讪地夸她机灵聪慧。
回去的路上三哥见她拿着玉佩不住端详,也想看看,时宜却不肯给,气的三哥说早知道就不付钱了。两人说笑着回了府,但终是免不了一通责罚,果真是家规严明,规矩冗繁的清河漼氏,三哥还戏说更适合吓唬自己,终是自食恶果,呜呼哀哉。
他们被罚抄上林赋,高唐赋,除抄书外,还要被禁足一月。此次责罚虽重,但时宜心里却依然觉得无悔,以后的每月十五她都会在净土寺上完香后,去小摊边等着,如果那位公子刚好来拿玉佩,正好可以当面给他,可她却迟迟没能等到,商贩也没有消息传来。
十岁那年,父亲在她生辰当晚踏雪而去,再无踪影可寻,她的满心欢喜登时化为凄寒,爹爹弃她们远走的噩耗,令她当日昏厥不醒,而后以致伤心过度而从此失语,漼府上下虽遍寻各地名医,汤药不断却全无任何起色,终因父亲的离去,时宜一直郁郁寡欢。
这年暮岁,一日舅舅下朝归来,急召母亲和她上前厅,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道,如今新帝登基,朝堂随时有变故危机,为保周全,只能为家族多方寻求庇护,他已为时宜在太后和南辰王前求得恩典,将在次年十一月间送她入西州南辰王府为徒。
母亲已泪珠涟涟,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她不能言语,无法为自己争辩推辞,亦无法哭出声来引人怜惜,可是一去不知经年,她已然失去了父亲,不久又要远离母亲和她熟悉的亲人,只觉泪如泉涌。
虽知母亲有万般不舍,但为了漼氏,为了上千清河郡族人,她却只能顺从。
西周,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听得那里常年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西周或许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小南辰王,这个名字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她将被送入王府为徒,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全然不敢想,只知自己生在漼府,是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的。
临行前三哥给她讲了许多有关师父的故事,大约多为战事,水淹匠州,硕州鏖战,六出岱州,言其功绩足以载入史册,三哥颇为神往敬仰。
她亦曾问过母亲,未来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母亲言南辰王原是先帝异母同胞,幼年丧母,先帝在时群雄并起,内忧外患,得先帝倚重,少年时已有威名,功高不居,驻守西周边陲数十年,无往而不胜,平外患,安内乱,公而忘私。
今于危难中辅佐幼帝初登基,平战事、兴民生,然木强易折,屡遭嫉贤妒能者排挤诽谤,为定人心,断流言,于太极殿前立誓舍弃皇姓,一生驻守边关,不娶妻妾,不留子嗣,可谓是当世思万方,忧国害之旷世英才,母亲亦希望我能师从南辰王,并有所学,然必敬之重之,可知一日之师,终身为父。
这些模糊而未亲见的形象,便是她所了解到关于师父的全部,然这些却不能完全令她满足,在离府去往西周的路上,她依然在脑海里串联着更多关于师父的一切。
得知三哥会自请师父留在西周军中,时宜心里充满喜悦与感激,那是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天生的担心与惧怕,于不便言语的她或许更甚。
一路西行,虽有戈壁荒凉之感,因积年战事,随处可见草木衰败,残垣断壁,但在她心底反而涌起更多的喜悦与期盼。
日入近黄昏时分他们一行人才遥遥望见西周城门,未至城门,已有一年轻将士在城门口等候,言其师父因有战事未归,特在此迎候,请入王府,但母亲与三哥早已商议好先住驿站为妥,遂不再勉强,三哥更是为一睹师父风采,求得将军舍令牌,并悄悄告诉她,夜里不要睡得太死,一起登楼去看师父回营。
那夜,我几乎未踏实成眠,只等三哥哨声为号,我们才一齐出城,却在城门口遭将士拦阻,三哥拿出令牌才得平安通过,他引我登楼,只见城上鸦青色旌旗随晨风飘扬,城下已有万千将士列阵林立,手持盾牌长枪,横刀立马,彷佛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绝杀千里,百穿金甲。
只见远处将士铁甲策马而来,三哥说快看,他来了,那最前面的便是你的师父,因离得太远,我并不曾看清他的容貌,只见他距高台三丈,纵身下马,徐徐登临那高台,身披战衣铁甲,凛凛然不可犯,殊无物类之可仪比,立时擂鼓轰鸣,吼声震天,万千将士,齐发齐出:“世行为鉴,死结守义。”彼时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这就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上千,手握七十万大军的小南辰王,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当时的我并不懂得这些,只是被眼前所见震慑,立于城墙心境亦如擂鼓般铮鸣。
三日后,便是行拜师礼的日子,晨起,成喜拿出三套新做的衣裳,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天青色。
辰时,母亲带我们入府,师父已在府门迎候,师父礼让母亲入府,只见王府门口匾牌赫然写着南辰王府四个大字,其笔法遒劲朴茂直追钟繇,穿堂而入,正堂两旁并无奇石怪树,只整齐错落着二三低低的矮松,上面落了一层薄雪,煞是好看,想不到传闻中的南辰王府竟如此简朴,待母亲落座,师父端坐于正中案几之上,成喜将已准备好的拜师礼递给我,我紧张地趋步上前,双手过头奉上,只觉一双有力的手接过拜礼,我躬身跪地行拜师礼毕,才抬眼看向师父,只见他一身素白青衫,银色的发冠垂天青色玉带,竟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料想长期征战四方的将军定是皮肤略显黝黑粗粝,如此近距离地与他对视,却惊讶于师父如清风明月般的温雅,疏阔的眉眼似一汪清泉,古人诚不欺我,世间确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清浅地眸子里透着温柔,熟悉的眼眸仿佛在哪里见过,虽身无玉冠华服,像被什么牵引着,让人挪不开眼,时宜有一瞬的失神,直到耳畔传来浅浅低语。
“时宜,在家中被唤作十一是吗?正好我已经有十个徒弟了,我也叫你十一,可好?”
低沉有力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传来直达心底的温暖。
“他竟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我,好奇怪的人。” 我微转头望向母亲,见她点头,我还在思索接下来还要叩头吗?师父已命我起身,起身向我引荐了我的师兄师姐们,说有事皆可烦劳大师姐宏晓誉,话毕,只见此时宫中使者携贺礼并画师已至堂前,便命师姐带我随画师去了他的书房,阿娘单独见了师父,恳请漼寿留军保护我,师父欣然应允,还询问道:“漼将军可需要田地耕作,这里的战士闲时都会协助当地民众农耕。” 阿娘说入乡随俗即可,不必特殊对待。
阿娘说出三哥的请求时,不等阿娘拿出舅舅手书,师父已然应允三哥随军,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要漼将军不怕死,王军随时欢迎他。”
最后母亲犹豫着,师父早已见我不能言语,便问道:“可是因为十一?”
母亲也觉得或许我是真病,或许是心病,师父只详细询问了我生病的始末,再无多言语。
话毕至厅堂时,却不得不与阿娘道别,我舍不得阿娘,上前紧紧抱住她,母亲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模糊的双眼已噙满泪水,“潜心学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记得了,从此往后为娘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要习惯,记得要听师父的话。”阿娘难过地嘱咐着我,我艰难地轻轻点头答应着。
送阿娘至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走远,眼泪依然止不住,直到大师兄说:“在小师妹这个年纪,师父已经当大将军了,小师妹还在舍不得娘亲。” 我才稍稍止住眼泪,师父念我长途而来,嘱咐好生休息,大师兄正欲带我回院子,却听师父说,“你初入王府,还是我亲自带你吧!”
我亦步亦趋跟在师父身后,偷偷在背后打量着王府,府内陈设也极简,大多是落叶灌木和松柏,师父背手而行,步履稳健,身材颀长,师父起先走的快,不知怎么地就慢了下来,他带我穿过厅堂,经过一排褐色长廊,微风轻轻吹动檐上彩带和铃铛,发出锵锵的碰撞声,时间在此刻仿佛慢了下来,最后慢慢转入后院,成喜已在门口等候,师父见我衣着单薄,命我赶快进去以免生病。
晚些时候,我正捧着一卷带来的书,不甚认真地读着,忽见三哥携大师姐一起过来看我,三哥兴奋地说经师父允许,他今夜便可以去和师姐巡营了,我对三哥比划着说不用担心我,十一一个人可以。师姐见我定是喜欢看书,便告诉我王府后院有一座藏书楼,平时都可以前去观看,我自是十分欢喜。
午膳过后,我告诉成喜自己出去走走,行至院中,突然想起师姐说的藏书楼,便想去看看,果然在后院西角,矗立着一座藏书楼,上下三层,见门是开着的,我便缓步而入,藏书楼内古雅清丽,一色藏书整齐有致,除了二楼未摆满,一楼和三楼皆是满满当当,一摞摞整齐排开,甚是壮观,虽然漼氏乃历代藏书世家,书册经卷收藏更不计其数,包罗万象,但此处的藏书阁内却有许多未见之作,在府中只看到过残本,让舅舅曾颇感惋惜,如今这里居然看到了完整珍藏的《说文解字》,我便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竟一时忘了情,后来成喜说她吓坏了,差点闯入师父书房,师父安慰成喜说不必担心,王府内很安全,师父亲自出来寻我,终于在藏书楼三楼看到灯火,才料想我或在此处。
“是不是想家了!” 师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愣了一下才转身,感到惭愧难安急忙行礼,师父轻声安慰我,“在王府里不必拘礼,你的师姐师兄们都把王府当作自己的家,他们虽叫我一声师父,但都是以家人、亲人相待。” 让我不必拘束,见我如此喜爱读书,便将藏书楼的钥匙给了我,因为他常年在外,藏书楼经常是锁着的,所以就当作今日的拜师礼交给我保管,我喜出望外,师父将我送回住处才独自回去了。成喜见我平安归来,甚是高兴,但却说我这样做不合规矩,果然成喜比我更像漼家人。
临行前母亲教导我每日晨昏晚都要向师父行礼,不可废驰。每日我都按时去拜见师父,师父有时在靶场练箭,有时在书房读书,有时在弈棋,待到第四日再行礼时师父禁不住问,必须每日三次,不能少一次?师父便问成喜,阿娘还教导了那些礼数,成喜便说事无巨细,言语、出行、饮食、盥栉、坐卧皆有,听得一旁的师兄师姐们早已掩面而笑,师父单问见入书房已有许多礼仪,便打断成喜说在王府不必那么多规矩,让我们忘掉这许多规矩,只记得军令如山便可,不必太过拘礼,军师也在一旁无奈地摇头说殿下要如此教,怕是漼氏要找麻烦,师父笑言既已来了王府,漼氏就管不了了!
从未见过像师父这样行事力求简单、简洁的,我曾问过师父为什么至今都不教我,才知我是师父正经收的第一个徒弟,听说师父曾苦思该教我些什么,还曾请教太傅,他问成喜漼府可有说教什么,成喜说武功不可,余下皆可,三师兄说来王府不学武功,岂不是像只讨一个徒弟的名号,师父不语,只是看了一眼三师兄,三师兄立刻闭口不言,最后师父说取琴来的时候,师兄师姐都诧异非常,皆言只知师父武艺精湛,却未曾见过师父抚琴,还是军师解惑说师父过去在中州虽不精于礼法,但才学无人能及,师父原来隐藏的如此之深。
军师稍后便带我入琴房,言都是传世之物,有些还是先帝走后才送过来的,我比划着问军师,那一把是师父用过的,军师指向一把七弦古琴,此琴是师父幼年所用,名为长风,我摸着琴弦,想起《高唐赋》有云:“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
此时,却听得一声粗犷地笑声远远传来,只听那人道:“你小子不肯跟我到平秦郡一聚,肯定是在府里藏了个大…美人!”。
见到我惊讶之余,指着我:“你,你是,你是周生辰的小王妃”。
我急忙摆手说不是不是,弄错了,不是的,但我不能言明,手语他却不懂,只不无遗憾地说:“我懂,我懂,我知道他不能明媒正娶你,这小子非要发个什么毒誓,麻烦得很。” 我着急的摆手说不是不是,让他出去问一问就知道我是谁了,误会了,误会了。于是做邀请他出去问一问的手势,可他却误会更深,“弟妹,你轰我出去做什么,难道府里不叫弟妹,那叫什么?”,挠头道:“ 难道是我又说错什么了?那是叫娘子吗?”
他又自言自语解释道,他不是什么皇族,是平藩的藩王,没怎么读过书,又忙作揖说见谅,我急急的回礼,所以师父进来的时候我们还在互相作揖还礼。
“你可别吓着我的徒弟了。”,徒弟,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师父一眼才恍然说道:“哦,漼家人把她送来了。” 拍手叹道:“我不知道呀!” 师父便让我先离开了。
到门口时见到百姓们带来许多新鲜蔬果粮食,才知是平秦王送来给将士们的,借此感谢师父的急难救危之恩,他们见到我时,却如同他们的王一样,误以为我是王妃了,我急急摆手,此时平秦王刚好出来,才赶紧斥责下属给我赔礼,我赶忙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却见平秦王对师父说:“堂堂南辰王收徒弟,需让王军和西周的百姓都认得她呀。”,师父竖日便带我到城楼阅兵,向将士们郑重地介绍了我,我还记得那日师父穿着便服,陪我一起在城楼上站了许久,回想起来那是师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我站在城楼上,直到我离开西周的那日,却独留师父一个人在城楼上。
最令我欣喜地是初入王府后的半年里,师父一直都在王府里,记忆中也是师父留在王府最久的一次,只要有余暇,师父都会仔细教授我的功课,偶尔有空的时候会教我下棋或者弹琴,他见我喜欢茶道,还特意教我煮茶烹茶,在那些灸茶、碾茶、罗茶、煎茶、调盐、投茶、育华、分茶的细小动作里,师父每次都不厌其烦,做得极认真,而我从旁修习的过程漫长却恣意,只有在这些时候我才会觉得师父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师父天质自然的气度在他的一投足,一抬眸之间都会被我捕捉到,很难想象一个在累累白骨中血战沙场的将军,一位战无不胜凌冽绝杀的王,此刻会沉静从容地坐在我的身旁,悉心耐心地教导一个女弟子,从十一岁直到二十一岁,而以后漫长岁月里的每一次别离和重逢,世事和岁月带给我们的每一瞥痛楚和绝望,仿佛都能被这冬去春来,如沙砾般柔和静谧的美好所抚平,如果石榴年年都会红,树上的柿子每年都能平安落下,为什么后来的我们却再也等不到想见的那个人,只愿人生若只如初见,岁岁年年长相伴,掰开石榴留你一半,枝上柿柿皆遂人愿。
我一直很好奇师父是什么时候学的手语,好似从我进王府的第一天起,我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而且王府里的每个人也都听得懂,起初只道师父是过目不忘,后来才在军师那里得知师父下了军令,府里的每个人必须在一个月内学会读手语,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师父的书房里读书,撑着下巴不小心就睡着了,一头歪在了师父的腿边,他伸手接住了我的脑袋,在我这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师父虽是师父,但终是觉得男女有别,师父就用房里的一张白色狐皮裹着一路抱我到了自己的房里。
竖日醒来才知自己贪睡,想着师父一定很生气,成喜更言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虽是不留心睡着了,但也应该注意,第一次知道太子妃的身份会影响到师父的声誉,也会影响师父如何待我,我更加愧疚难安,莫名地有些难过。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抄书闭门思过,最后大师姐请师父过来时,我正在荷塘边抄写思过,“你大师姐说你把自己关起来了,可是为了昨晚的事吗?”
“师父,我错了。” 我比划着说。
“师父原谅你了,与其在这里做重复无用的事情,不如去看看关心你的大师姐吧,再不出去,你师姐该着急了。” 师父总是能无声无息地化解我的忧愁。
我笑着说谢谢师父,便收起纸笔去找大师姐一起用午膳了!师哥师姐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中训练和巡逻,白天也很少能见到他们,但他们都很关心我,每次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我这个小师妹。
生辰快到的时候,漼府和宫里虽送来了许多贺礼,但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一日我正矗立桥上抬眼看白雪红梅甚是好看,师父缓缓走来,素手递来一卷帛书,只道是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我急忙摆手说使不得。
“先看看是什么,再决定收不收吧。”
原来是师父战事的捷报,如此珍贵的东西,师父真的要送给我么?我抬眼询问时,却只看到师父坚定的眼神。
“以后我出征,你等捷报,本王也不用愁你每年的生辰礼了。” 我满心欢喜地答应着。
“谢谢师父!我定好好收藏,以命相护。”
师父不在王府的时候,我大多都是在藏书楼内,藏书楼的书几乎一排排都被看过,而我最中意的是三楼一面空着的墙壁,我一直想在上面留字,师父笑着答应了,说王府的这面墙一直空着,可能就是在等十一落字呢。
那是师父快要出征前的一个晚上,不知情的我依然在藏书楼写字,《上林赋》正写到 “曳独茧之褕绁,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俗殊服,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 却侃侃停在这里,提笔想不起来下文,背后响起师父轻柔的声音,“想不起来了!”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师父执笔写下,当最后一个字落笔时,我痴痴地看着师父写的字,与我写的大不相同,娟秀边宛如劲松,长柏在侧,我比划着说:“阿娘曾说,这句话是说男以色授,女以魂予,情投意合,心倾于……侧。” 侧字未出口,我才低头觉得不妥,却未看到师父嘴角涌起浅浅地笑意,看着我并未接话,反倒说:“近日边关有战事,明日王军就要出征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已经安排总管刖绶照顾你们起居,我们走后,王府就只剩下你和成喜两个女孩了,照顾好自己。”
我拉过师父的手认真写上捷报二字。
“好,王军从此以后只有捷报。”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浔阳一直是我朝国土,这次是东夷族为抢占水草而来,估计两三个月,你安心等师父的捷报。”
竖日清晨,我独立于藏书阁三楼的栏杆前不舍地目送师父和军师、师哥师姐们出征,除了军师,他们皆身披铁甲战衣,徐徐走出王府,唯有三师兄回头笑着向我招手,师父虽看到了我,却并未回头,留我一人空落落地守着偌大一个王府,当时的我并不懂得,师父师姐们不回头便是不盼归期,不留牵绊,才能舍命沙场,为国尽忠。
师父走后,我很少出王府,西周城完整的样子我都没有见过,只在集市上逛过两次,有一次听漼寿说,西州城北有一座法门寺,便在以后的每个初一和十五都去那里上香,祈求师父和师兄师姐们能平安归来。那里常有来自南梁和吉多王朝的僧人点香,我便试着学习了他们的文字,只是依然不能言语。
每日睡前刖绶都会亲自送来一碗药,只因味道颇苦,我不甚喜欢,每隔一月也会有大夫来诊一次脉,药的味道也会变化,只因他说是师父特意嘱咐的,我还是会乖乖喝下。
三个月了,师父说好的归期却迟迟未到,只有两次捷报传来,他和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姐都被调遣至衡水一带,三哥和大师姐在寿阳增派兵力援守,我还是会有点惧怕王府的士兵,所以最初师父出征的两年里,我都是睡在师父的书房里,总觉得那里更安全。
一直待到除夕守岁,都没有等到师父师兄们归来,天已落雪,立于书房阶前,抬头见远处寒冷的风吹散了王府外天空燃起的爆竹烟火,当时竟有种冲动想看看师父守护的西州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急匆匆搬来了梯子,爬到了王府的屋顶,只见此时的西州满街灯火通明,王府街道外人间烟火正浓,远处飘来市井的欢声笑语和丝丝节日的馨香,这就是西州,是师父守护了十年的人间炊烟。
我托腮注视着西州城灯火通达的样子,想着师父何时能归,却在耳畔听得师父温暖的声音:“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前朝西都,我朝西州,这就是你眼中的西州。”
“我是来送捷报的,听说你为了它已经十几日没有睡好了。”师父未及更换战衣便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喜出望外,慌忙起身,双手接过师父掌中的捷报,没有比此刻更心满意足地时候了, “王军回来了!” 看到师父眉眼俱笑地样子,突然脑海里闪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怎么会这样想自己的师父,于是低头偷偷咧嘴笑了起来。
“十一,笑什么呢?”我心虚地急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师父笑而不语,说上面太冷,怕我着凉,所以径自踏梯而下,怕我摔跤,于是垂手立于梯旁,我看了半天觉得为难起来,竟后悔自己居然爬了这么高,师父突然就笑了:“怎么,现在才想起害怕了?” 之前就一心想着要看看,没想到爬了这么高。
见我真的害怕了,便柔声道:“别怕,我接着你。” 听了师父的话,我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壮着胆子踩上了第一个台阶,师父扶着梯子继续说道:“慢慢来,手两边抓牢扶梯。” 眼看还有两三个台阶就要下来了,我心里放松下来,只听师父还在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心里柔柔地动了一下,脚上却是一滑,就这样狼狈地掉了下去,本以为会摔得很难看,却跌入一稳稳地怀抱,一双惊恐的眼眸对上一汪深不见底的温柔,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跳着,脸上已骤然爬上了红云,师父看着我窘迫地模样,轻轻地将我放在地上,假装责怪道,“以后我不在,不许爬那么高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后面不敢再说话。
第二日师兄师姐们都回来了,王府里终于又有了难得的热闹生气,不再留十一一个人独自冷清过年,今年是来王府的第二个年头,难得不打仗的新年,十一分外高兴,她从军师那里偷偷打听到师父的生辰竟然就在不久后的元月十五,原来师傅是在元宵灯会这天出生的,本该是最和顺团圆的日子,但是这么多年师父几乎都征战在外,从未正经过过生辰,十一和师兄师姐们暗暗准备给师父一个惊喜。
他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大师姐先抢了生日宴的筹备,大师兄二师兄又抢走了采买和王府装饰,三师兄商量着请一些南曲戏班热闹热闹,凤俏师姐说她们家乡生辰的时候会扎一些天灯祈福,其他师兄师姐们有说打扫清洁庭院的,有说准备一些师父喜爱的瓜果的,还有抢着要做一些市井新奇的玩意让师父高兴高兴的,商量到最后竟没有一件事留给她这个小师妹,十一委屈巴巴地看着大师姐,紧紧揪住她的衣襟,师兄师姐们看她都快急哭了,都说:“好,好,好,我们还没准备生辰礼送给师父呢,十一,可都交给你了,以后师父每年的生辰礼都交给你可好。” 十一这才转悲为喜,使劲点头答应下来。
除夕过后,便是新年,晚上的家宴大家围坐在一起,师父似乎分外开心,还让三师兄在一棵松树下挖出了他多年前埋下的屠苏酒,师父举杯祝贺新年,“今日辞旧迎新,愿年年有余庆,岁岁人平安。”,师父深情的眼眸扫过周围的人,最后停在十一这里:“十一,你也喝一杯!”“是,师父!” 我笑着答应道。
大师姐打趣道,“师父都许十一喝酒了,我们十一是大姑娘了,再长长都可以嫁人了呢。”
“……” 我低头不语,只是手心攥得更紧了些。
过了许久我再抬头时,却对上师父的温柔的目光,他似躲闪般侧身和军师说着什么,师父莫不是也在取笑我,我登时头垂地更低了。
转眼便是初三,午膳后凤俏师姐突然神秘地来到房中,才知她想让我在天灯上做些画,我觉得这样不妥,天灯是给师父祈福的,我怕自己画不好,只听师姐狡黠地拍着我的肩膀道:“你看!师父最疼你,而且你的画也是师父教的,就算画得不好也没关系,到时候就说是师父教的不好!” 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待师姐走后,我才想起来自己给师父准备礼物都怕时间不足,怎么又答应了作画呢?可转念一想,又喜不自胜,这样便可多为师父做一点事情了,于是每日课余闲暇时除了在藏书楼潜心作画,便是夜里回去挑灯给师父准备生辰礼。
转眼已是初八,我正在藏书楼专心作画,忽听得师父在一楼叫我的名字,于是赶忙把作好的画全部藏了起来,待师父上来时,我正拿了一卷书册在手。
“十一,在做什么?” 礼毕,我答道:“在看《列国志》。”
“你凤俏师姐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她才想起今日是答应师姐取画的日子,便道:“我一会便去找师姐。” 正说着听得一楼凤俏师姐的声音响起。“十一,你在吗?我来取画!” 十一脑子飞快地转着,说好的惊喜,此时绝不能让师父知晓,但是凤俏师姐上来后必定会露馅,情急之下,她拉起师父就往后面的墙壁躲去,那是十一留字那面墙的背面,四周书架合围的狭窄之处有一台阶,是十一够不着书时才会用到的一方矮矮的木阶所在,站在上面刚好可以不露出他们的腿脚,十一便急急地拉周生辰一起站了上去,转头做噤声手势,周生辰看十一神色如此紧张认真,觉得好奇又好笑,便不再多问。
凤俏行至三楼,却并未瞧见十一,疑惑道:“师父说过师妹可能就在这里的呀?怎么不在?”便转身下去了。
待师姐走后,十一才放松下来,嘴角弯弯地笑了起来,回头才惊觉除了一手拿着书卷,一手竟还死死拉着师父的手臂,木阶平时只够一人拾阶而上,如今两人同时站立,才发觉彼此的呼吸似近在咫尺,十一不敢抬眼看师父,刚松开抓着的手臂,却见由于惯性师父似向后倒去,慌忙间伸手想拉住师父,竟意外搂上了师父的腰际,十一慌张到不知所措,“怕我掉下去?” 师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耳边吹来一阵轻柔的风,脑袋有点晕晕的,她先是摇头,然后又急急地点头,周生辰见她局促又认真地模样,忽觉眼前的十一似从未有过的鲜活灵动,清亮的眸子虽盛满慌乱与不安,剔透的面庞恰似十月梢头将熟的柿子一般透亮,这般天真活泼的模样才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于这个不能言语的姑娘,平素多是一副乖巧柔顺模样,虽沉稳端庄,但总懂事地让人心疼。
“你忘了师父是领兵之人,怎会轻易就掉了下去。”师父似笑非笑。
周生辰将十一稳稳地抱了下来,“可是有事瞒着你师姐吗?”
“没有,只是师姐拜托的事还未完成,所以不敢见她。”十一仍旧低着头。
“哦,这样啊!可需要师父帮忙?”师父的笑意似乎更深,如剑的眉梢似乎也弯曲下来。
“不不不,多谢师父。” 着急地抬头,慌忙地摆手道。
“好,我先回去了!” 临走时似无意间暼了一眼,转身时嘴角似乎还笼着浅浅的笑意,我却更加惭愧起来,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莽撞,不该如此,定是又冒犯了师父,所以元宵前都安分地呆在藏书楼内作画抄写,无召唤不敢再去打扰师父。
元宵既至,大家按提前商量好的,师父一早便被大师兄骗去了马场练箭,作为内应的军师就同其他师兄师姐们一起忙乱起来了,军师一会儿指挥大家灯笼该挂在何处,一会儿又引南曲班搭建戏台,忙的不亦乐乎。
待师父归来时大家都已收拾停当,师父缓步而入,却发现王府不似往日,便问道:“檐下为何挂了许多灯笼?”
“回禀师傅,都是军师安排的,我们也不知道,许是为了节日热闹些。” 大师兄机警地答道,此时三师弟已远远地迎了上来,“师父,今日我们请了南曲班,请您过去听。”
“怎地突然请了南萧曲班来?”
“哦,因为小师妹喜爱听南曲,我们就想着让她开心开心!”
“好,叫上十一,大家一起听罢。” 三师兄忙答应一声好。
听戏间隙还表演了新奇的皮影戏,大腹便便地皮猴子不时逗得大家捧腹,师父转头道:“十一今日可开心么?”
“嗯嗯!”十一嘴角含笑连连点头。
待到三首曲子奏罢,皮影戏结束,只见师姐缓缓走来。礼毕道:“晚膳已备好,请师父入席!” 师父才坐于厅上,正要招呼左侧军师入座,却见堂下徒弟已并三排而立,皆齐齐跪于堂下, “祝贺师父生辰快乐,岁岁绵长。”师父疑惑地望向军师,军师却摇头:“殿下怕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看来师父确有许久不曾记起了,便命大家起身,才笑着对军师道:“连军师也骗我!”
“殿下,骗您的可不是我。”他笑着指向我们。
“师父,晚膳后我们一起放天灯可好!”凤俏师姐道。
“好,都听你们的。” 师父缓缓道。
大家入坐时,十一赶忙拉住近前的大师姐,“十一怎么了?” “生辰礼!”十一比划道,未曾想师妹真的准备了礼物,一时呆住。
“哦!好!那你快拿给师傅吧!”
“嗯嗯!”十一点头。“师父,十一有礼物送给您!”成喜递来一本厚厚的手抄《佛经》,将它呈给师父时,十一仿佛看见一丝难以言状的痛楚一闪而过,师父却笑着接过经书。
“辛苦十一了!” “不辛苦的!只愿师父能岁岁平安!” 师父将经书轻轻置于架上,转身说道:“大家入席吧!” 师姐今天备的皆是素食,但一眼望去似红裹绿玉、杏参桑干,很是秀色可餐,也勾起了十一的食欲,殷红的仙桃,莲子做底的百合莲蓉,还有枣泥粟米做的枣塔,香甜软糯入口即化,琼叶玉露更是滑舌润肺,十一见师父多吃了几口莲蓉百合,心里想着师父定是喜欢莲子的。
“师父,这是十一亲自为您准备的金饼,不能咬断!” 说着已递到师父眼前,金饼是一种北方喜食的面食,寓意寿数绵长,师父笑着接过吃了起来。
“果然还是小师妹读书多,懂得多!” 三师兄笑着看向十一。
“不是的,每年生辰阿娘都会准备,我才知道的!”
“好吃吗?” 我抬眼看向师父,“好吃。”
晚膳在一片温馨中结束,“我们一起放天灯为师父祈福吧!”
凤俏师姐已迫不及待领大家来到王府后院一块宽阔的空地,地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的天灯,旁边案几上备着笔墨,方便大家题字。
大师兄拿起一盏灯,“出水芙蓉,栩栩如生,就像此刻芙蕖汀边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好看!” 说着递给师父,其他师兄师姐们都各自拿了天灯,有桃比双寿、松鹤延年、四季平安、兰叶翠竹、喜上眉梢……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一眼望去个个活灵活现,色彩明丽,师兄师姐们已经开始题字了,军师也拿了一盏八仙过海灯等题字呢,见大家都喜欢她的画,十一心里分外开心,去拿天灯就迟了些,最末一个被旁边的凤俏师姐抢了先,不想一盏莲花灯却缓缓浮于眼前。
“不如你来题字。”
“好!”
等到师兄师姐们都准备妥当,十一才提笔落字,回到了师父身旁,将灯双手递给师父时却听道:“一起吧!” 灯被点亮之时,昏黄的光透过婆娑的阴影映照出一双清亮的眸子,眼前的灯光似骤然失色,目随光转,十一只看到潋滟月光勾勒出师父如雕琢般棱角分明的鼻翼,坚毅的额头,侧影如画,眼前人如梦似幻般让人难以触摸,十一当时并不知这便是人人称颂的美人骨。
天灯被一一点亮,似一汪汪清明的月亮冉冉在四周升起,周生辰见天灯上写着:“甘棠逐月明,圭璧怀振麟。岁岁人平安,喜乐长相伴。” 他的小徒弟把自己想的太好了,望着灯光下那双纯粹清澈的眼眸,似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心头,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那一根弦,同时亦勾起一丝难言的痛楚,短短二十一载,于他却有着诸多遗憾,亦有许多无可奈何。
孩提时,每岁生辰母亲都亲自手抄《佛经》为他祈福,短暂的静谧岁月在他两岁时,随父皇的突然崩逝而化为云烟,而母亲离世的那一年,他才五岁,之后是皇兄一手将自己带大。八岁开始他跟随兄长南征北战,十岁独自立府带兵,十三岁改姓周生,立誓一生守护西周边陲,从此再不回中州。
十七岁那年刚从战场归来,却传来皇兄骤然薨逝的噩耗,他终是舍不下,心中亦有诸多疑虑不解,遂破除誓言只为回中州为他送葬,为辅幼帝、稳朝纲、破流言,于太极殿前立誓一生驻守边关,不娶妻妾,不留子嗣,在边关终老一生。
在外他是因军功时刻被朝廷忌惮有谋反之心的小南辰王,在军中他是被将士们视若神祇般的边疆守护神,此生此世、往后余生他都只会是周生辰,一个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西周这片土地的普通人,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与其说是他给了大家一个家,不如说是将士们给了自己一份温暖与羁绊。
偶尔临风独立、午夜梦回之时他亦问过自己:“周生辰,值得吗?” 答案却从未变过。
那日,十一只知师父独自伫立寒风良久,她突然想起,少时曾听阿娘说过,民间有流传这样一段话:“醉卧白骨潭,放意且狂歌,一壶酒,一匹马,世上如王有几人!”
“走马扬鞭风飞沙,将军百战穿金甲,踏破燕山玉门关,人间炊烟百里绵。”
年少时英姿勃发是多么恣意潇洒,如今身负功名却反被其所累,以后的每一年十一许下的愿望便都是求得师父能随心而活,恣意而为,而不是事事处处都委曲求全,谨小慎微。
如果世上有人可以给他一条好走的路,让他恣意挥洒,无拘无束,那该有多好!
回想起来,十一每年给师父准备的生辰礼,也只送出去过三次,其他的都珍藏在她的小木匣里,还记得入王府的第一个冬日里,他曾见过师父捧着一个冻柿子的模样,就是那样地惊鸿一瞥,仿佛刻在她脑中一般,即使时光如梭、岁月荏苒,也总能让她在冷峻的三秦大地感到丝丝温暖与喜悦。因而隔年她写信求母亲送来两棵柿子树的时候,阿娘问她不是不喜欢吃柿子的吗?她只好谎说是三哥喜欢。
转眼已是入王府的第五个年头,如今藏书楼西边院子的柿子树上已开满第一树黄白色的花,她想着师父要是在就好了,等满树黄花落尽,梢头结第一树果的时候,她不无遗憾地想着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直到柿子被一个个摘下,藏入冷室的时候,她为师父这次回来便可以吃到新鲜的冻柿而满心欢喜地做着等待,可是师父说好的归期,十次总有九次不作数,只有一样他做到了,就是王军从无败绩,只有捷报。但从来都没有这么久过,师父已经走了整整十九个月了,中间只有五次捷报传来。
珠流璧转,时光已来到初春三月,我正在藏书楼上整理书籍,望着未写完的上林赋,口里呀呀隐语,“师父!”上次师父离开前,就是在这里递来捷报,说道:“本王为你准备了数年的生辰礼,你却从未开口说过一个谢字,下次师父回来的时候,试着叫一声师父可好!” “或者周生辰也可以!” 我终于可以慢慢地出声,慢慢地叫出师父二字,正练习时,却听到成喜远远地喊道:“姑娘,殿下回来啦!”
我急急地下楼,由于太着急不小心歪倒在二楼的台阶上,连成喜喊我上药都顾不得,大步就往师父的书房跑去,看到眼前师父的背影时,我抑制着剧烈地喘息,缓步向前走去,等大师兄转身看到我眼中来不及掩饰地失望与惶惑时,急忙安慰道:“怎么,以为我是师父?师父在军营里。” 我着急道:“为什么不回王府?” 只见大师兄面露难色,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师父受伤了,怕泄露消息,才在军营养伤。” 我转身就准备去往军营,大师兄急道:“去哪里?” “军营。” 大师兄为难道:“你忘了,师父出征前吩咐过,不让你去军营的。” 我一刻也不想耽误,只想快快见到师父,便耍赖对大师兄说道:“那是师父走之前留下的吩咐,现在师父回来就不作数了,师兄带我去看看师父吧,我担心他!” 师兄终抵不过我的央求,只好答应带我一起去军营,还安慰道:“我们这次打了胜仗,师父应该不会怪罪你。”
骑马来到军营时,刚好遇见大师姐,师姐开心地拉过我的手,还不忘打趣道:“漼家小娘子擅闯军营,胆子不小!快跟我们一起进去领罚吧!” 一起来到师父帐中时,只见师父正出神地对着沙盘,黑色貂裘披风遮住了他颀长的身躯,以为是师姐进来了,便问道:“寿阳的信到了吗?” 原来师父在等三哥的来信,师兄师姐看着我,皆笑而不语,半晌等不到回音,师父这才诧异地回身,却对上一张委屈巴巴的脸,可不正是十一么!
“十一!” 师父惊喜之余,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这是他认识的十一么?惊觉她已然能与自己的大师姐宏晓誉比肩,额前碎发被悄然梳起,俨然一副亭亭玉立模样。是啊,他的十一长大了,在每个等待不休的白日与每个担惊害怕的黑夜里,已悄然出落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师父,嘴角含笑,眉眼间似更加明朗疏阔,一身玄色的衣衫遗世独立,身若云梦之竹,毅若棠溪之金,却是肉眼可见地瘦了,见我仍呆立在原处,只痴痴地望着他,便道:“怎么,不认得师父了!” 我才急忙行礼,委屈的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大师姐感慨道:“又是一年多没见了吧,咱们这回走了多久?”
“从离开西周到现在,已经十九个月了。”大师兄道。
“走了这么久,怪不得十一这么委屈呢,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才想起来师父的伤,“你的伤?” 我伸手比划道。
“无妨,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便安排师姐去往寿阳运送军粮,大师兄则去到中州传送捷报,师姐高兴道:“幸好今天小师妹来了,就算我们大家都不在,也有人照顾师父了!”
临行前师姐嘱托道:“师父是中了毒箭才摔下马的,伤势严重,余毒未清,恐伤及骨骼,师父不让伸张。” 让我夜里务必好生照看,我郑重地点头,向师姐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师父的,我亦嘱托师姐帮忙照看三哥,师姐说:“我在,他就在。” 我学着师姐的模样也道:“我在,师父在。”
再回到营帐时,军医刚为师父包扎好伤口。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
军医在旁劝道:“姑娘帮不到什么的,这里有在下就够了!”
我不甘心离开,而且答应了大师姐要照顾好师父的,见我不愿离开,师父又宽慰道。“去你大师姐的帐篷休息吧,有军医在,你放心。” 我才不舍地走了出来。
在师姐的帐篷里我还是坐立难安,想着师父万一需要喝水,伤口会不会不便,师父不让伸张,帐中此时定无人照料,便匆匆起身向帅帐走去。
想先看看师父的药熬好了没,便先来到医舍,刚好军医正要送药给师父,便央求他让自己去送,军医虽为难,但最终被她对殿下的关心打动,便答应了她!
轻轻揭帘入帐,见师父已疲惫地睡着了,眉心微蹙,定是伤口又疼了。十一不忍叫醒师父,静静在旁等候了足有半个时辰,再不喝,药就要凉了,怎么办?
她端起药碗,轻轻地拽上师父的衣袖,许是她实在没舍得用什么力气,师父仍无醒来的迹象,无奈十一只得轻轻摇晃师父的胳膊,谁知才轻摇两下,师父已反手捉住了她的胳膊,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行军之人长期在战场拼杀,时时都立于险境,警惕性自是相当高的,更别说是师父了,现在别说是她,就是一头老虎也会被他顷刻制服。周生辰看到身下之人是时宜时,亦颇为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十一指着撒了一地的药碗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周生辰将十一拉起,不忍看十一愧疚地眼神,只柔声道:“别担心,让军医再熬一碗就是了!” 十一急急来到军医的帐篷,拿着空碗比划半天,说药洒了,让军医重新熬一碗,军医迷迷糊糊间只当是十一只为亲自送药碗而来。十一都快急哭了,这时只见师父拖着伤,披着外袍走了进来了,“军医,我不小心将药洒了,请你再帮我熬一碗吧!” 军医这才明白过来,不过是一碗药,姑娘怎么就急成这样了,“殿下请再等一个时辰,药熬好了给您送去!”
走时笑着望了姑娘一眼,心里叹道,这要是知道殿下曾受过的伤比此刻更凶险十倍百倍,漼姑娘的眼泪怕是要流一大瓷缸了!此刻才明白殿下为何这么多年来都坚持留在军中养伤了。
“不过是一碗药而已,迟一个时辰也没关系!死不了人的!” 十一本就难过地要命,听到师父的话,眼泪更止不住地大颗掉下来了!本想安慰她,周生辰却见她哭的更凶,此刻更是无措了,只好先带着默默不语的十一回了营帐。
师父坐在床前,十一远远地低着头立在门口,“十一,倒杯茶来吧!” 十一听到师父的话,掩着泪便匆匆忙忙地找到茶杯,又见茶壶里的茶都凉了,又添水重新烧水,一时找不到茶叶,生自己的气便倔着不肯去问师父,忙乎了足有半个时辰,待到十一终于捧着一杯茶来到师父跟前,却听师父一本正经道:“等你师姐回来,我要给你师姐告状,十一怕是要渴死师父呢!” 十一的脸上才稍露晴色。
“为老不尊!”
“总算舍得笑了!”
“师父,对不起!伤口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师父,快喝,不然茶就凉了!”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头垂了下去。周生辰笑而不语,喝完将茶杯递给十一。
“你快去休息吧!”
十一使劲摇头不应,军医正好送药过来,十一亲眼看师父喝下药才安心,待军医告退后,周生辰见十一已拿了蒲团并一卷书简往地上铺去。
“你这是做什么?”
“无论师父说什么,我都不走了!” 十一说完坚定地看着师父。
“受伤以后,我怕病情泄露,这几日都是你师兄师姐照料。” 怕师父再说出拒绝的话,十一抢着说道:“师兄师姐们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你决定了!” 指着远处的坐席无奈道:“好吧!你要是累了,可以睡到那边!” 见师父不再坚持,十一开心地使劲点头。
“师父,你快休息吧!” 说着十一起身上前为师父解下披风,动作自然到好似本该如此,帮师父褪去受伤手臂的外袍时,才发现先前包扎的伤口处已渗出刺目的殷红血迹,定是方才师父用力的时候裂开了,见十一盯着伤口,师父才开口道:“无碍的!”
十一担心道:“疼吗?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不用!” 周生辰急忙挪开十一握着的手臂,从未见师父如此狼狈,耳朵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粉色,十一放心不下,斜坐到师父左侧,突然低头向伤口处缓缓吹着气,边吹边比划道:“我阿娘说呼一呼就不疼了!” 周生辰见十一完全当自己是个小孩来哄,无奈地抬眼望向眼前一脸调皮的女孩,心似漏跳了一拍,无辜的十一却丝毫未察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地亲昵自然。周生辰慌乱地收回目光,转身背对十一躺了下去,只说道:“困,先睡了!”
替师父掖好被角,十一才挪到师父塌下坐定,师父从来都是那样地正直中和,连睡姿也是一样地雅正端方,仰面平躺于枕上,手臂则安静地放在两侧。
见丝丝微风摇动闪烁的烛光,十一起身将门口的帘子拢了拢,回来时才托腮仔细观察着师父的反应,怕他有伤在身睡得不安稳,心里念道:“今日大师兄说错了,到后日三月初三,才是整整十九个月,师父离开王府的十九个月。” 试着叫了一声师父,但气息仍略凝滞不畅,等我再习惯几日,就郑重地给师父请安。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师父身旁,心里好似已被添得满满当当,此刻时光沙漏里漏出来的全是花晨月夕般平静地喜悦!不知道这样盯着看了多久,突然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还怕师父如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一般就变没了不成,不知何时才歪在师父塌边睡着了!一夜梨云梦暖,安眠如溪!
翌日日影斜辉透过帐幔温柔地洒在十一的肩头,周生辰起身才发觉十一就这样歪在榻边守了一夜,久难成眠的自己亦难得一夜无梦,安枕达旦,下榻后帮她掖上滑落的白狐披风,挽着外袍正准备出去更衣,却听到十一迷迷糊糊间喊了一声:“师父。”
难道十一可以开口说话了吗?转身再查看时,却见十一已悠悠转醒,仍旧比划着说道:“师父,您起来了!” 大略是自己听错了。
“十一,你去帐外请长孙杰进来吧!” 十一答应着出去了,少顷便带了长孙杰一起进来。
“快去你大师姐的帐篷梳洗吧!” 十一答应着退了出来。
心里担心着师父,遂匆匆洗漱完毕,仍旧来到师父帐中,却见长孙杰正笨拙地替师父束着发,手忙脚乱间额间已渗出密密地细汗,看到十一像见到救星一般,匆匆放下手中梳篦道:“还是请姑娘来吧! 我实在是……!平时都是帐中柳叔子帮忙,还请殿下莫怪。” 便惭愧地垂头立于师父身侧。
“无妨,随便梳起即可。” 师父轻声道。
“还是我来吧!” 十一比划道。长孙杰见状匆匆行了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我自己来吧!” 十一开心地笑了起来,长孙杰和师父一样,都是嘴硬,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在那里硬撑。
待十一走到师父背后,师父还强撑着。“我…可以的…”
只见十一静静跪在师父背后,已拿起梳篦轻轻撩起师父的头发梳了起来,她梳得很仔细、很轻,等到把每根头发都梳顺了,才灵巧地将头发一点点拢起,温热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师父的脖际,最后在头顶挽成一个小小的髻,将发冠扣下,才算顺利完成,周生辰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直紧绷着,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连十一也感觉到师父的不适,以为师父背上也不舒服,便在背上轻捶了几下。
“十一!” 周生辰暗哑地喊了一声,抓住她轻敲的手臂道:“你去看看你三师兄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十一答应着出去了,等了许久,却未见师兄师姐们归来,心里疑惑道,莫不是刚才师父害羞了!
照顾师父的这三日里,十一和军医倒是混熟了,蹲在炉火边为师父熬药时,十一忍不住问道:“师父以前可曾受过伤?”
军医看着十一,只说道:“我说了姑娘可不要害怕。” 十一点头。
“我自来西周就一直跟随殿下,这么多年殿下大大小小受伤不下十余次,这几年怕姑娘担心害怕,也都是在军营养伤。” 听到这里十一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军医叹道:“在下记得最凶险的一次是在七年前,那年十月将雪,柔然大举进犯北境,柔然将领敕勒叶兵败逼近后梁边境,挟持了当时后梁的疏宓公主,殿下为救命在旦夕的疏宓公主,被柔然的强弩箭头从背部斜穿擦过心脏,当时血流如注,是殿下自己砍断箭身,待奋力退敌军后,才肯命小人治伤,但因伤情实在太重,又确实拖延太久,当时血浆凝滞,我当时吓得不敢拔箭,还是殿下自己割断弓弦,套在箭头上将箭头一寸寸拔了出来,才算保住一命。”
军医停顿片刻叹息道:“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殿下从幼时就已征战四方,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徘徊在生死门里。”
十一拿着蒲扇的手停在半空,似早忘记了如何呼吸,停顿了良久。
突然手心按在心口,急切地比划道:“师父的伤?”
“姑娘放心,现在已经无碍了,只是受伤前几年偶尔天阴下雨时,心疾发作时仍然疼痛难忍。”
“如今可都好全了吗?”
“现下已然好多了,足有两年没有发作了,大略是好了!”
军医尤自叹道:“不过倒是那疏宓公主,自此以后一心仰慕殿下,苦苦追随王军数月终是无果,听闻至今都未出阁,当年在下有幸见过这位公主,当真是风华绝代,容姿绝丽。可惜了!我们殿下……”
此时军医已将熬好的药放入碗中,将篮子递给十一。
“姑娘快送过去吧!”十一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依旧蹲在地上纹丝不动,直到军医走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姑娘!药好了。”
“姑娘,姑娘!”“药好了。”
十一这才机械地站了起来,提了药慢慢向帅帐走去,一路上失魂落魄,在门口平复了好一会才准备进去时,却听到师父在背后道:“十一,怎么不进去?”
入帐后十一默默为师父解下披风,待师父坐定,十一跪在师父身侧,将药小心取出递给师父,待师父喝完再将药碗慢慢收了回去,从入帐到现在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似哭过一般,躲避着不看他,周生辰觉出十一的异样。
“十一?有心事啊!”十一轻轻摇头。
“谁欺负你了吗?”
“谁敢!”十一苦笑道。
“或是想要什么告诉师父,下次出征时,师父给你带来。” 十一此时最听不得出征二字,紧抿着嘴唇,忍着眼泪,一步一步跪在师父眼前,周生辰看着眼前满眼含泪的姑娘,无措道:“时宜,你怎么了?” 时宜鼓足勇气,慢慢抬手抚上周生辰的心口,眼角泪滴瞬间滑落。
“还疼吗?”
“什么?” 心口传来丝丝温热,眼中却尽是不解。
“七年前,你中箭受伤,这里还疼吗?”
“听军医说的。” 周生辰才知时宜定是问过军医了。
“嗯。”
“很多年了,早就不疼了。”
“你忘了,师父可是刀枪不入,这点小伤不算……” 还未及说完,十一难过地伸出双臂缓缓将周生辰拥入怀中,似抱着一件稀世的古玩,拥抱是那样地轻,却又是那样地用力,仿佛想将痛楚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体里,周生辰听到十一隐忍地抽泣声,良久才用未曾受伤的手臂缓缓抚上她的背,像漼三娘那般轻轻拍打安慰着,十一终于止住泪,退了回去。
“师父下次出征时,带上十一可好!”
“这,恐怕漼家不会答应的,再说你身子娇弱,军中生活太清苦,我也不放心的。”
“十一可以!” 周生辰不敢看十一恳切的眼神,思量许久才说道:“那也要等你开口说话吧!”
“嗯!” 师父这是答应了吗?十一眼里终于浮上笑意。
“师父为何当初不娶那疏宓公主?” 没想到十一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
“啊!”
“师父不喜欢她吗?军医说她是个美人。”十一追问道。
“这个……,确实不喜欢。”
“哦!” 听到师父说不喜欢的时候,似乎心底某处的紧绷得到了释放,只是当时的十一并不懂得,心里的天秤早已倾斜。
怕十一继续追问下去,周生辰岔开话题道:“今夜你不必过来守夜了!明日就让长孙杰护送你回府吧!”
“是,师父。” 十一知再留在军中会给师父带来诸多不便,可即便如此,十一也是难掩失望,不忍心看十一难过。“不如,我带你到军营四处转转吧。” “好!”
十一和师父才走出营帐,却见凤俏师姐与三师兄谢云刚好归来,师父说他们比预想的还早了三个时辰,凤俏师姐见我也在军中,板起脸道:“不是不让你来到军营吗?” 我委屈地揪住师父的披风。
“怎么,想让我替你解释啊?” 师父开口道。
三师兄最心疼十一了,赶忙圆场道:“好了好了,师父还在呢,你就在这儿教训师妹。”
还不忘打趣师父:“师父也是,每次都想看十一笑话?”
三师兄说伽蓝寺里聚集了大批前来投靠王府的流民,师父命师兄妥善安置。
“十一,你想不想去伽蓝寺?”
“想,可是你的伤?” 我一时情急忘记师父受伤不能外传,师姐师兄们知师父受伤皆十分担心,师父却只说无妨。
一行人骑马来到伽蓝寺,师父命士兵们留在寺外待命并看守马匹,把兵器也都留在了寺外。
伽蓝寺是一座离王城很远的古刹,平时十一没有机会过来上香,难得今日可以过来,入寺却见僧人门都在院外的蒲团上打坐,主持和师父解释道,是为了把房间都让给流民住,主持还向师父介绍了身旁一位身披袈裟的南方主持,师父便命三师兄先护送流民回西州城安置,师姐也随主持一同前往帮忙。
言语间这位南来的主持说到受战事影响,他们的寺庙业已被毁,只得暂住此处,师父答应为他们建一座新的寺庙。主持正在感谢之时,一位沙弥来请主持师父过去剃度,原来是流民中有一人受佛祖点化,愿意皈依佛门,便告辞随沙弥而去。
师父回身说道:“十一,为新寺想一个名字吧,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十一觉得意外和惊喜,笑着答应下来。
当师父带十一进入大殿时,主持正在为新僧剃度,近前看清剃度之人模样时,师父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却不动神色地对十一说道:“我带你去藏经楼看看吧。”
出门迎面碰上前来的凤俏师姐,师父只递给师姐一个眼神,师姐立刻会意步入殿内,凤俏上前只是随意打量一眼,已觉得剃度之人虽跪着,但身材颀长,身披素布长衫,却难掩眉宇间的王者之气,便知此人定大有来头,于是婉言请方丈等人出去后,问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见门口已有数人围将上来,只听身旁人低沉浑厚地声音传来,“制住我!” 才知他方才将剃刀留下是谓何意。
凤俏立刻手持剃刀抵上脖颈,命一声:“起来!” 那人顺意起身。
一路挟持至院中,殿外不明就里的僧人十分不解,纷纷上前为那人求情,七嘴八舌道此人是好人,一路上护送帮扶流民,出尽力气,怕是将军抓错了人,凤俏知兹事体大,不愿牵连众人便厉声道:“闲杂人等都速速退下。”众僧人见此情形才匆忙四散逃开。
围攻之人见状,急于上前与凤俏抢夺人质,几个回合下来并未占得先机,我与师父行至院中时,见师姐正与一群人缠斗,师姐手中剃刀不时落在挟持之人脖颈,那人却不曾躲闪。
“十一你留在这里,别动!” 师父转身对我说道,见我退到安全的位置,师父这才飞身上前。
从未亲见师父与人打斗,一个回旋踢干净利落地将两人踢倒在地,随着行云流水般的招式,飞旋流转间,黑色披风随着师父的动作轻卷漫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地弧线,围攻之人似个个都是练家子,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师父如人间陀螺逆流而上,进退有据,几个回合下来已将他们一一制服在地,谁料他们挣扎起身之时,竟抽出藏身腰间的一柄柄细柳长剑,而师父并无任何兵器在手,况且师父还有箭伤在身,十一正忧心之时,却见师父与众人缠斗间,借力打力,刚一掌挡开迎面劈来的一双兵刃,一柄剑却从背后袭将上来,师父侧身回转闪躲之际,剑梢像皮鞭一般轻划过师父左侧脸颊,留下了一道鲜明地血色,十一慌忙间顾盼四周,发现不远处正有一把未出鞘的剑躺在地上,情急之下,只听十一喊道:“师父!” 已奋力将剑扔了出去,师父一个飞身稳稳接在手里,彼时虽剑未出鞘,其所到之处只听得似重物相击般砰砰地钝声,顷刻间摧枯拉朽,众人皆败倒在地。
师父这才笑着缓缓走到十一面前,“话说得不错!”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情急之下,自己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竟然……”
“不着急,慢慢来。” 师父温柔道。
师父的笑容宛若春日和煦的阳光透过斑驳枝叶照亮十一的心底,一丝血迹更衬得般般入画、夺目耀眼,一如眼前寺中临风独立的七叶树般擎天华盖、紫芝眉宇,十一能开口说话,周生辰觉得比打十场胜仗更让人高兴。
彼时的情景像极了一片美轮美奂地树叶落入掌心,端详其纹理曲折、触碰其温润清透的质地,每一瞥皆被深深珍藏于心底,以致很多年以后十一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懂得所谓情根深种,原来不过如此,而惯会蛊惑人心的那个人却从来都不自知,想要爱上他,真的一点都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不爱罢!
淳厚地笑意仍停留在眉梢眼角,转身望向眼前僧侣打扮之人:“久违了,二皇子!”
因今日所遇之人身份特殊,固师父带我们从伽蓝寺直接回了王府,将那位二皇子暂时安置在了佛楼,由凤俏师姐照料。师父说这位南萧的二皇子很得南萧皇帝宠爱,地位仅次于如今的太子,只是不知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之后便先是深居简出,之后甚至他治下的臣子们都再难相见,不想如今竟流落至西周边境,须得先密报京师之后才做定夺,师父过后也曾与其密谈,最终的去留需待京师旨意传来再做妥善安排。
十一见诸事已安排妥当,便上前给师父行礼。
“拜师时,十一未能唤一声师父,今日补上。”
“师父!”
“你能开口说话,师父比任何人都开心,你又何必多此一拜。” 果然还是三师兄最了解师父。
“十一,记得写信给你阿娘,她一直都记挂着你。” 师父温柔地说道。
“是,师父!”
来王府的第五日,周生辰一早接到朝廷传来送南萧皇子回京师的旨意,却也收到了清河郡漼公召十一和漼风归去的消息,周生辰的心里颇为疑虑,虽说漼公年事已高,辞官故里并无不妥,但辞官之后就即刻遍召族人回乡确也不同寻常,莫非京师有变?他甚至都未敢将猜测告知身旁的军师,只暗暗地心里担忧道。
想到十一也要回去,心里不经一动,周生辰料想这次十一回去,想要回来怕是很难了,况且她与广陵王还有婚约在身,十六年的时光,留给这个姑娘的离别与悲苦总是多过开怀与欢颜,出征的这许多年里,独留她一人守着偌大一个王府,空看天边云卷云舒,人间花开花落,如今她才愿意开口说话,愿意把憋在心里多年的心结打开那么一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她补办一场及笄礼,她就要回去了么!
原本她回归故里,也许他也就完成了作为师父的使命,但是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难解的思绪涌上心头,直到晚间他才慢慢挪到藏经楼这里,见成喜正从里面出来,淡淡地问道:“十一在上面吗?”
“姑娘在上面,她日日都来,藏书楼的书都被她读遍了。”成喜笑吟吟地答道,却未曾注意到周生辰落寞的神色。
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至三楼,透过书架看到十一正专心地擦着架子上的古籍。
走到近前才柔声问道:“平日这里不是有专人打扫吗?你怎么还自己动手?”
十一行完礼轻快答道:“我怕他们打扫的不够仔细,自己再擦一遍才放心。”
“王府上下,唯有这里不能生火,冷不冷?”
“不冷,动起来就不觉得冷了。”周生辰看了一眼时宜。
“下次等天气暖和一点了再上来吧。”
说完才失落地想到自己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时宜见师父不语,便问道:“师父您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思忖片刻,艰难地开口:“清河郡来信,召你回去。”
“为何忽然回去?”十一问得急,周生辰便解释道:“漼公辞官回乡,召所有漼氏子弟回去一同编纂朝史。”
“我和哥哥都要回去吗?”
“嗯!”
“何时回去?” 十一急切道。
“下个月。” 捏着布子的手紧了紧。
“这么快!那编完我…我们还能再回来吗?” 十一目不转睛地望着师父,心里多么期盼从师父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沉吟片刻,周生辰躲开十一灼灼地目光,垂眉低语道:“你的去留,本王无法决定,毕竟清河郡才是你的故乡。”
面对眼前尽是不舍的十一,周生辰却无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不忍看十一伤心,他抬眼对上十一失落地地眼眸:“不管你在哪里,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嗯,我会求舅舅,让他放我们回来。” 十一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却像是在安慰师父。
“好!”
想到再有十几日就要回清河郡了,十一本该高兴的,回到故里就可以见到阿娘和舅舅,还有家里的亲人们了,自她来王府已五年有余,这次回去能在阿娘和舅舅跟前尽孝,本是最好的了,况且她还有一纸婚约在身,本就身不由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进宫,能在他们膝下承欢的日子确也不多了。但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并不开心,私以为更舍不得这里多一些,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不舍地到底是什么?是师兄师姐们,还是西周的风土人情?是这座承载着自己孤独和等待的王府,又或者是某个日日牵挂的人?最后脑中浮现出师父的脸庞时,她的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终究最舍不得的还是师父。
第一次踏雪爬上屋顶,师父自东面送来捷报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如今第二次爬上王府的屋顶,她却不得不告别这满城的烟火人间。
十一起身,目光柔软地望向东边街衢洞达的西州城,既然不得不离开,那就加倍珍惜这有限的日子好了!想到这里,十一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她要争分夺秒地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
回到房中,辛夷吩咐梓鹃准备一些丝绸、锦缎来,又连夜吩咐漼寿将军为她准备一些连梓鹃都未曾见过的奇怪物什,然后就在那里裁剪,画样,一直忙到亥时,才被梓鹃催着躺下了。
梓鹃丑时翻身时,见辛夷就着烛光正认真地作画,那图样已被她画的七七八八了,梓鹃心疼十一,便挣扎着起身为她填茶,剪烛芯,拨弄银丝火盆。
“姑娘,你到底在做什么?”
十一只是神秘地笑笑,“保密!”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卯时,辛夷才让梓鹃帮自己漱洗更衣。
“姑娘今日是要出门么?”
辛夷摇头,“去请安!”
“啊!殿下不是免了姑娘请安吗?”
“是呀,废弛了这么多年,阿娘回去该责罚了!不如今日就做起来吧!”十一心口不一地回答。
辰时十一准时至师父书房门口,三师兄却告诉她,师父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十一失望地回到房中,正准备继续做事,却听梓鹃进来说道:“殿下请你过去!”
十一一进书房,就被一股清幽软糯的香味吸引,礼毕起身时,看到案上摆满了各色从未见过的餐食。
师父笑着说:“十一快坐,尝尝好不好吃。”
“嗯!”
“师父,这是?”十一夹起一个松松软软似包子一般,但晶莹袖珍的小团子。
“这是一种小汤包,先这样戳一个小洞,让汤汁流出来一点,蘸这个吃更爽口,吹一吹,小心烫。”说着把酱汁推到十一面前。
十一轻咬一口果然入口鲜香:“好吃!”
“再尝尝这个,这个叫做水晶龙凤糕,用糯米、芸豆和红枣蒸成,黏软香甜。”
十一仔细看了许久,师父解释说下层雪白但因渗入枣色而似绛红色,上面有一层褐色芸豆,再上层便是暗红色的枣泥和倩碧的葡萄干,吃起来果然软糯清甜。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以前吃过吗?”木易辰笑而不语,掌柜见他买了许多,才絮絮叨叨给他讲了半天,他倒是一字不落都记了下来。
“没有,听说的。”
“师父要是开门做生意,估计他们都要关门了!”十一俏皮地说道。
“三师兄说师父有重要的事,都办完了吗?”
“嗯,完了!”十一并不知晓,重要的事就只是给她买可口的早膳而已。
“师父!”“嗯!”
“我以前不能言语,师父又免了我每日请安,回去阿娘肯定会怪罪的。”辛夷放下手中的箸,眼睛一动,假装委屈道。
“那需要我写信给你阿娘解释吗?”木易辰配合着十一。
“不用的,不如从今日起,我每日来给您请安,这样回去阿娘便不会责罚十一了。”十一狡黠道。
木易辰看着辛夷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好字,果真是一只小狐狸。
十一见师父答应,开心地又夹起一只小团子,笑盈盈地说道:“真好吃!”
接下来的几日,十一每天晨、昏、晚都定时给师父请安,照例每天早晨都会吃到许多新鲜地吃食,十一以为是府里的厨子新换了花样,突然想起前不久从法门寺回来的那天,由于寺里人实在多,等她们回来时已过午膳,不想给府里多添麻烦,便让漼寿将军带她用完午膳再回去,见那日的饺子宴味道着实不错,便细细地问了做法,一一记录了下来,想着等师兄师姐们回来时,就做给他们吃呢。
不如今日晚膳就给他们做罢,心里想着地时候,脚步也不觉加快了,李叔,梅婶看见十一来到厨房,双双惊讶道:“姑娘怎么来了!是有什么想吃的么?打发梓鹃过来说一声就行,怎么自己过来了?”
“李叔,梅婶,谢谢你们这两天准备的早膳,我很喜欢!”梅婶不好意思地看了李叔一眼,这两天殿下吩咐不必费心准备早膳送去,他们还很过意不去,没想到让漼姑娘误会了。
“其实…”李叔正要解释,梅婶赶紧上前拦住,想必是殿下知道漼姑娘不久后要回去,特意为她准备的惊喜呢。
“梅婶,我晚上想给师兄师姐们做顿饺子宴可以吗?”
“当然,姑娘尽管吩咐就是,缺什么、需要准备什么,让凌将军去采买。”
“谢谢你们,我已经在纸上写好了,您对照看看,缺什么补齐就好!”
“哎!好!”
见十一在水池边净了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李叔和梅婶慌忙道:“姑娘这是?”
“我想和你们一起做,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可怎么使得?”大家一片哑然。
“我会尽量学着包地好看一些的!”十一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一步一步细细准备地时候,梅婶才知道,辛夷原来都做地这么好,和面,调馅,擀皮,包饺子,样样都拿手,她甚至知道用水煮花椒水来调鲜,加入酸橘调味,捏出来的饺子更是活灵活现,有鱼形,元宝,月牙,小锁饺,真是心灵手巧,实在受不住梅婶一个劲的夸奖,辛夷不一会就要去灶上添把柴火。
他们以前也在厨上做过饺子宴,但却不似今日有这么多名堂,一桌如意饺子宴,通过蒸、煮、煎、炸各种方式,做成鲤鱼跃龙门、乌龙卧雪、彩蝶迎春、多磨彩苔等各种样式,有贵妃鸡饺、玉龙出宫、贵妃红酥、仙菇蒸饺、群龙闹海、荷花香鸡、太极酥饺、素马蹄饺……让人目不暇接,亏得姑娘记得这么全,做地这么周至,梅婶李叔不停叹道,天老爷呀!厨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帮忙的、有指挥的,最多的是瞧新鲜热闹的,个个都似要惊掉下巴了。
等到一道道千变万化的饺子宴像流水席一样上桌的时候,南星师姐和三师兄面面相觑道:“这是?”
只见辛夷缓步走来,笑着说道:“这是饺子宴,师兄师姐们快尝尝!”
十一说着来到师父身旁,亲自给师父布菜,“师父,您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你做的?”木易辰的目光落在十一身上。
“不是,是梅婶和李叔他们做的,我只是帮忙添柴烧水而已!”
“还有这个,这个要凉上三分才爽口,不如师父先尝尝这个虾饺吧!”
“好,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十一笑着说道。
“十一,这个是什么,看起来像个金元宝?”,南星师姐笑着问道:“这个是芋蓉炸饺,养颜生发,师姐多吃些。”
“不能让你师姐一个人美,我也多吃些。”,说着三师兄夹走了盘里两三个金元宝,气得南星师姐直咧嘴:“你………”
大师姐打趣道:“好,三师弟多吃些,以后上阵杀敌时,我们就又多了一计!”
大师兄好奇地问道: “愿闻其详,可是在三十六计之外?”
“非也,正是三十三计之美人计也!”大师姐说完大家掩面而笑,南星师姐更是笑到趴在桌上直不起来。
三师兄立刻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师兄师姐们真不厚道!师父你给评评理,我明明不吃芋蓉饺也可胜任,对吧!”
只见师父缓缓点头道:“嗯,谢云说得不错,这一局南星胜!”
“师父英明!”南星师姐终于抬头大笑道。
连军师都看不下去了,“殿下您真是……”
师父云淡风轻道:“军师难得夸人,不如说来听听。”
十一和师兄师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齐声笑着说道:“为老不尊!”
军师得意道:“殿下可还满意!”
“嗯,满意,不如本王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军师吧!” 大家又笑作一团,一顿饺子宴就在如此欢快的氛围里继续着。
十一看大家吃得如此开心,目光不经意细细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她想把王府里此刻地欢愉永远地珍藏在心底,待到归去时便能作为唯一的慰藉,木易辰见辛夷今日分外高兴,将辛夷夹到碟中的饺子一扫而光,他从来都是一个很节制的人,晚膳从未用过六分以上,今日不经意间竟觉腹中已有八分饱了。
想不到辛夷做饭这么好吃,这个他可从来都没有教过,觉得实在是惭愧。十一见师父今日用了许多,心中更是欢喜非常,难得师父喜欢。
以后连着五日,除了按时请安用膳,辛夷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时还要请漼寿将军过来,将军来时还会带来一些有技艺的匠人,梓鹃困惑非常,却不敢追问。
直至第六日午膳后,辛夷才将所绣的护膝、护腰和一件软猬甲一一呈现在她面前,梓鹃终于知道姑娘憋在房里忙活这么久的原因了,足足十一副护膝,护腰,还有一副金丝软甲,姑娘这是不要命了,夜以继日、不休不眠地就为做这些,交给下人和工匠们不就好了么。
“姑娘,这要是让三娘子知道了,非心疼死,你在府里什么时候做过这些!”梓鹃也无不心酸。
“阿娘不会怪我的,只会赞成我这么做。”辛夷反驳道。
“以前从未到过军营,见过争斗,亦未见过亲人受伤,现在想来真的很后悔。”
“姑娘这是何意?”梓鹃不解。
“没什么,总之以后,我每年都会给师兄师姐们准备。”不想梓鹃知道了伤心,并未多做解释。
“走,帮我拿给师兄师姐们吧!”
“那这个?”梓鹃指着金丝软甲问道。
“这个是给师父的,师兄师姐们的我日后再慢慢做。”
梓鹃知道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柔弱,但骨子里的认真和坚毅,任它八匹马也难拉得回来。
梓鹃将护膝并护腰一一送到各位师兄和师姐手中时,他们都喜欢非常,护膝和护腰都是用兔毛做成,而且被十一细心地做成了三排活盘扣,使用起来更加方便耐用,大家都称赞梓鹃的手艺好,得了姑娘的嘱咐,梓鹃只能愧领了。
十一送到师父书房时,他正在处理军务,见十一进来,便道,“十一,你来了!”
礼毕,十一答道:“师父,这是梓鹃和漼寿将军亲手做的,您看合不合适,不合适了可以再改!” 这一套由师父给十一的那张狐皮而成,她舍不得盖,不过是陈设而已,但于师父却可以是上阵御敌、御寒之物,岂非更有价值。
“好!我看看!”说着从十一手中接过,拿起细细地端详,只见雪白的皮毛无一杂色,密密地针脚都被细细地藏了起来,三排石榴盘扣做地精巧而不突兀,护腰、护膝四周都用丝线勾的平平整整,金丝软甲比宫里御赐地更加绵密柔软,样式做成了对襟,向左斜系起来让心脉有了双层保护,难得十一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想到了!看罢细细地叠好置于案上。
“我看大小正合适,不必改了!”
“做这个很费神,以后交给别人吧!”十一疑惑,师父怎知是自己做的,此时梓鹃送来一盘朱红鲜润的凌霜侯来。
“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这个季节,怎会有朱柿?”
“这是姑娘特意给殿下留的!”梓鹃笑着说完退了下去。
“藏书楼西角有两颗柿子树,是我来王府的第二年种下的,去年才开花结了第一树果!”十一缓缓解释道。
木易辰拿起一个,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递给十一,自己也拿了一个,正准备咬上去,十一笑道:“师父不是这么吃的!”
十一娴熟地剥去自己手中柿子上一层薄薄的皮,双手托柿蒂递给师父。
木易辰迟疑一下接了过去,触碰到师父冰凉地指尖,十一匆匆收回似炭炽般的双手,慌乱中拿起师父刚才放下的柿子一口就咬了上去,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剥皮。
“十一!”
“嗯!”
“没什么!”十一疑惑地看着师父,木易辰憨笑道,十一怎么有点可爱呢!
才吃完一颗柿子,遂听得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都放在这里!放整齐些!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你们殿下是在里面吧!”“惠洺王请!” 来人正是惠洺王,此时已步入书房,大师兄随行,十一急忙起身行礼。
“这是漼姑娘吧,都长这么高了!快不必多礼了。”
“天佑,留两筐石榴大家分了尝尝,剩下的搬到十一房间,若吃不完,走时带回去吧!”
“是,师父!”师兄便告退了。
十一没想到师父竟让惠洺王千里迢迢从临潼送了石榴来。
“哦,我说怎么一向节俭的小任城王,突然上心起这又贵吃起来又麻烦的石榴了,原来是买给自己的爱徒呀!”说时用眼神在木易辰和辛夷脸上不断打量。
十一十分愧疚地低着头,师父第一次开口求人,居然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小小喜好。
木易辰见阻止不及,觉得实在头疼,可此刻又不能拿石榴堵上他的嘴。
便凉凉地说道:“说了这半天渴不渴,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倒真有些渴了,哎,你这里竟有柿子,这个季节着实难得呀”说着已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十一,你去泡壶茶来吧。”
“是,师父!”辛夷忙告退出来,心里悲泣地想着,那几颗柿子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给师父的。
等辛夷端茶欲入书房时,遥遥望见师父负手而立,似有怒意,侃侃停在门口,思付进去或不妥当,便退到了门外。
只听惠洺王急急解释道:“我也不想带她来见你,可你知道,她一路苦苦哀求,非让我带她来见你一面!”
“况且她是公主,我又折在她的手上,我也实属被逼无奈呀!”
“我们并无见面的必要,况且如今此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你便是引火上身。”
在十一的印象里,师父说话从未如此刚硬冷淡。
公主,辛夷惊道,难道是…
“你也知道,我平时就喜好良驹,听闻后梁边境多贩良马,才冒险前往,谁知却被公主手下的侍卫当作奸细擒获,情急之下,我只好冒了你任城王府旧属之名,果然他们不但放了我,竟还带我见了他们的公主!”
停顿片刻又叹道:“想来是那疏宓公主这么些年都在边境打探你的消息,一听说与任城王府有瓜葛,才肯放我一马的。”
“以后莫说是任城王府之人,怕是会给你招来更多麻烦呢!”师父无奈道。
果然是疏宓公主,她终究是找来了!辛夷心里悲凉地想着。
少顷,惠洺王无奈道:“人都来了,你当真不见!”
“你说这桃花怎么偏偏都落在一个不愿沾染分毫之人身上了!这给了我多好!”
“你去见好了!”师父终被他气笑了。
辛夷这才敢进来为他们斟茶!
“来来来,喝茶!”惠洺王像见到救星一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辛夷还刻意看了一眼空荡荡地盘子,心口的失落泛滥如一片汪洋。
木易辰好巧不巧地捕捉到了十一伤心海上的千层浪花,料想十一定在心里为逝去的朱柿谱写挽歌,脸上涌起层层笑意,顿觉阴霾俱散。
十一为惠洺王续了一盏,道“十一告退!”
“等等…你会说话啦!!!”
“嗯。”十一点头道。
“哎呀,真好!想当初可是愁坏了你的师父,自己寻医问药,遍访名医不说,都成半个郎中了,你都不知道他还非要亲自试药,我说……”顺着惠洺王的视线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不说了。
“行行行,我枉做好人行了吧!”
“你将带来之人尽快妥善送还,告诉她,我们此生不必再见!”
“殿下好生绝情!”
陡然听得此凄清婉转之声,三人皆是一愣,未知白纱帏帽隐藏之下是何人,然款款而行间罗衣飘飘、翩若惊鸿,大师姐解释道:“师父,对不起,她与惠洺王同行而来,属下才未阻拦!”
“细辛,你先退下吧!”
“十一告退!”十一知师父定有要事相谈,正欲起身告退。
“十一,你留下!”十一诧异非常,但听师父如是说,便只安静立于一侧。
只见眼前的姑娘缓缓摘下三尺帏帽,露出一张绝世容颜,柳眉细细如新裁,一双瞳人剪秋水,肤光胜雪,楚腰卫鬓,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连惠洺王都大惊道:“你……”
十一更是倒吸了一口气,若说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亦不为过,眼若星河灿烂,发如浮云蔽日,正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却才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十一紧张地偷偷瞥了一眼师父,师父却是波澜未惊、安之若素,只冷冷地说道:“公主可知你今日擅入王府,并非明智之举!”
“若不如此,怕是这辈子都难见殿下一面了吧!”说着如水般的眼眸泛起丝丝亮光,这个让自己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之人此刻距她不足三丈,即使他眼中竟是疏离冷淡,却足以让她泛滥如海的思念得片刻安宁,那指尖嵌入血肉钻心的痛感如此清晰,却依旧无法抑制她此刻心头难消地悸动,很怕就这样晕倒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木易辰较七年前已褪尽少年稚气,积石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恰似一朵梨花压海棠,尤其是那世所罕见的美人骨像,更是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曾无数次幻想过的梦境,如今太过真实地浮于眼前,竟让她有种恍若隔世般的虚妄与无助,魂牵梦萦之人却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寒彻入骨地冰冷。
“公主如今见到了,请回去吧!”
“我若不走呢!” 疏宓公主倔强地对上木易辰平静如水的眼眸。
“公主应该知晓,这对你,对我,对两国的百姓皆无好处!想必公主并不愿意因此再起战事吧!”縠纹不惊,柔和如常的语气,却听来字字千斤。
“殿下的心里果然只装得下西周城的百姓,若我执意留下,殿下又会怎样?”
“自然是将公主安全送回。”明知答案如此,闻之更添伤感。
“我只是想再见殿下一面,当年你为我而伤,我一直愧疚在心。”
面对生死攸关之际舍身相护之人,她心底最情愿地姿态该是柔软才对,不应似刺猬般竖起防御,反会伤到彼此,但世间最难得的却是两情相悦。
“公主不必如此,当年我亦说过,换了别人我仍会奋不顾身,而今我早已痊愈,公主也实在不必挂心了。”
“若公主无它事,我命人送公主回去,今日先在驿馆住下,明日护送公主回国。”
“可我…我可以单独和殿下说两句吗?” 疏宓公主放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公主有话请说吧,这里并无外人!”
沉吟半晌,所有的意难平加起来,也终是抵不过她想要靠近他的脚步。
“我想留在王府三日…就三日,只求殿下带我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说完不安地盯着那双冷冷地眸子,胸膛里一颗心剧烈跳动似欲冲出喉头,好怕木易辰又说出拒绝的话,那她就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心知此生不会与她有任何牵扯,可如若不应,怕是公主还会做出更加惊世骇俗之事,她一个异国公主,只身犯险来到此地,若有丝毫差池,他亦不忍,更会一生愧疚难安,为了顾全大局,木易辰只得答应她。
“一日,就一日,本王明日派人接公主入府。”
“好!”哪怕只一日也是好的,紧张过后,垂眼见左手食指关节处已被她掐得红如鲜血!遗恨海海,一字乾坤,终是逃不脱缘分二字,残阳易逝,红叶难留!终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添新愁。
木易辰的目光最终落在惠洺王脸上:“劳烦义兄送公主回去,好生安置,明日陪同公主一起过来吧!”
“我…”惠洺王先是诧异地指着自己,等对上木易辰凌厉地目光,立刻讪讪低头连连应好,转眼又想不然呢!祸事可不都是自己惹得。
走前还不舍地问十一,“漼姑娘,那柿子可还有吗?真甜!”
十一只下意识地摇头答道:“没有了!”
疏宓公主一心都在木易辰身上,此刻才注意到木易辰身侧一直立着一位端丽娴雅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衣饰素净中带着华贵,不似府上的丫鬟,忽又想到殿下之前独留她,更言此处并无外人,难道?她是木易辰的王妃!想及此,已是悲怆难捱,万念俱灰。
“公主请!”疏宓公主的明眸由吃惊慢慢转为暗淡,终是放下帏帽仓皇地离开了。
送走公主,木易辰看着失神的十一笑问道:“十一,柿子当真没了吗?”
一想到师父明日要陪疏宓公主,十一心里莫名失落,师父说过并不喜欢公主,可公主花容月貌,又怎能不让人动心,正失神时,未料师父会突然问她,十一一时愕然。
“师父刚说什么?”
“没什么,下去休息吧!”木易辰笑道。
十一回到房中,不论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从筐里的拿起石榴,端详一阵,竟不觉一口气吃掉了三个,连梓鹃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可是有心事?”十一只浅浅地摇头。
“姑娘爱吃石榴,殿下送来这许多,姑娘还不开心么?”十一再次摇头,双手托腮看向梓鹃。
“梓鹃,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我也不知道!”梓鹃没想到姑娘会突然问这个,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与高阳王的婚事了吧!可是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又何谈喜欢,想想姑娘实在可怜。
思索片刻说道:“我看见藏书楼的墙面上写着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难道姑娘说的是这种喜欢么?姑娘读的书比我多,怎么反倒问我?”十一不语,一会才道:“那要是明知道不能在一起,却不想放手该怎么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无法抗拒,除非是公主!喜欢谁还可以让陛下赐婚!”
听到这里,一股彻骨地寒意涌上十一的心头!难道公主真的可以吗?若是陛下赐给师父他不想要的姻缘,也必须接受吗?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布衣百姓皆无法逃脱,一纸冷冰冰的婚约就将两个毫不相干之人,甚至整个家族都捆绑在一起吗?谁又在意其中有多少怨偶,几番离索!而她,别人口中的漼氏贵女,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安然接受命运这么多年第一次,十一才有了想反抗不公命运的心思,一个女子活在这世上,从呱呱坠地到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哪些是自己可以做主的呢,婚事亦是如此,若喜欢之人不能嫁,一辈子都为别人、为家族利益而活,那是何其悲哀!
而自己又何其有幸,能得到师父和师姐师兄们的真心疼爱与关怀,她知这些爱护均与她是漼氏贵女无干,而是大家只把她当作任城王府的十一。
她心里十分感激舅舅能送她来王府,如果能一直留在王府,呆在师父师姐们身边,即使一辈子不嫁人,十一也愿意!
虽然师父立誓不娶妻妾,但若有一天,师父也有了喜欢的人,难道不会迎娶王妃么?她到时又如何能留在王府一辈子呢?试问世间又有谁,能配得上师父昆山之玉般的人品呢?
疏宓公主绝代佳人与师父很是相配,如果……,十一还没有想到如果,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顿觉心如刀割。
“姑娘,姑娘,你别哭啊!”梓鹃慌道。
“若是你不喜欢那高阳王,我们就不嫁,啊!”
却见十一的眼泪更似决了堤,哭得愈发凶了!梓鹃从未见姑娘如此难过,心里一阵难受,将她紧紧搂住,一起边哭边轻轻拍打安慰着。
翌日清晨,十一仍旧辰时来给师父请安,想着师父定是要与疏宓公主一起用早膳的,忐忑地走进师父书房,远远地行了跪拜礼,正欲告退,却听师父说道:“快起来吧!过来用早膳!”
师父不和公主一起用膳吗?十一心事重重地陪师父用完早膳,木易辰见十一今天吃得极少,以为十一身体不舒服,“十一,怎么吃这么少?”
“昨日有些积食,今日没什么胃口!”
“我传医师过来给你瞧瞧!”
“没事,师父不用放在心上!”从进门起,十一一直蔫蔫的,木易辰一阵心疼,怕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便严肃道:“为什么不用放在心上,你在王府一日,就要平平安安地,不然怎么向你阿娘和漼府交代呢!”
想让她因家人更爱惜自己些,没想到在此刻的十一听来,却是觉得对她所有的好,都只是出于他是师父的缘故,十一眼眶更是染上一层雾雾地红色,鼻子发酸,却极力忍着怕眼泪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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