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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始练笔起,就有个愿想,将来不用工作歇下来了,就写一篇小说,小说的大致框架都有了。也有过几次跃跃欲试开始创作的冲动,却还是有所顾虑,怕静不下心来。写,就一定要写好。社会构造是个复杂体,人性也千奇百出,那些边缘人,或被黑暗吞噬,或自带光束,用超出常态的自律和隐忍,在暗与明之间拉据。阳光普照的清晨,精神总是愉悦的,那缕缕金光,一扫心底阴霾,灵魂也跟着光彩熠熠起来,光明是如此的美好。生命,需要供养;极力寻找另一种出路,然而,除了修炼了几十年的笔,还真找不出任何优势。注册了小说写作平台网,毫不犹豫的写下一行简介:一个用笔行走在精神空间的文痞。我喜欢“文痞”这两个字,是嘻哈、是自嘲、是对命运与生活的不满与鄙视、更是孤傲和有底气的自信。决定去...
主角:陈小山,宁先生 更新:2022-12-11 05: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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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小山,宁先生的其他类型小说《萁豆》,由网络作家“龙湵慕”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从开始练笔起,就有个愿想,将来不用工作歇下来了,就写一篇小说,小说的大致框架都有了。也有过几次跃跃欲试开始创作的冲动,却还是有所顾虑,怕静不下心来。写,就一定要写好。社会构造是个复杂体,人性也千奇百出,那些边缘人,或被黑暗吞噬,或自带光束,用超出常态的自律和隐忍,在暗与明之间拉据。阳光普照的清晨,精神总是愉悦的,那缕缕金光,一扫心底阴霾,灵魂也跟着光彩熠熠起来,光明是如此的美好。生命,需要供养;极力寻找另一种出路,然而,除了修炼了几十年的笔,还真找不出任何优势。注册了小说写作平台网,毫不犹豫的写下一行简介:一个用笔行走在精神空间的文痞。我喜欢“文痞”这两个字,是嘻哈、是自嘲、是对命运与生活的不满与鄙视、更是孤傲和有底气的自信。决定去...
知道我的人都叫我”阿癫”,打小就这么叫我,我已经追溯不到此名的来历。
我姓陈,百家姓里“冯、陈、褚、卫”里的“陈”姓,这是个古代出过帝王的大姓,我总引以为傲。我名小山,其实我更愿意改名为:大山。陈大山,多有气势,雄伟壮观,也不知道给我取“小山”名的父亲是怎么想的,放眼四顾,全是大山,何来所谓的“小”山。
每当他们喊我“阿癫”的时候,我都有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脚底升到头顶,并狠狠地抛过去一个白眼,目露凶光。这个时候,他们更加张狂并拍手大笑着说:“呐呐呐……癫了,癫了,头顶的黄毛都竖起来了。”
我不“癫”,我比他们都正常,“癫”的是他们这帮每天在田地里死磕劳作还吃不饱肚子的脑壳不开窍的人。看我,陈大山(从今以后,我已经改名为“大山”了,虽然只是我自己决定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叫“大山”的决心。)每日轻松愉快,上山下河,总能收获到“山珍河味”,“山珍”最丰盛的一次收获是拾到一只”守株待兔”的野兔子;“河味”就多了,鱼虾螺蚌,还有极难捕捉的鳖和鳝。
山是穷山,当年的大炼钢铁,山上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送炼钢炉烧火炼钢去了,以至于多年来草木稀疏,乡民们的柴火供应都比较吃紧。因此,这样如瘌痢头一样的山,绝对是穷山了。
河也不丰富,何况这河也不算河,是为了下游村庄灌溉将老百姓的农田淹没储水的人工水库,大队部投养的鱼苗,平时有专门看管的人,二十四小时换岗巡视,防止水库边的村民下水偷捕。有一年,我们村上的田四两,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在矿石厂弄了几根雷管炸药,半夜三更溜到水库炸鱼,被逮个正着,判了九年牢,私藏枪支炸药,在任何时期都是重罪,等田四两九年刑满回家的时候,他的小儿子都六岁了,这是后话,侍续。
山村四面环山,夜总是来的早一些,除了山峦上天边的星月相辉发出的夜光,山峦之下,都是漆黑的。
我偏偏喜欢夜出,四下无人,那些个每日埋头苦干脑壳不开窍的下里巴人,都龟缩在门户内,做着五谷丰登的美梦。只有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游荡的更加放松愉悦,我成了全村狗子们的领袖,那只捡到的死兔子骨头,我都毫不吝啬地分给了我的部下,还有鱼骨虾头,都是这群狗子们垂涎的美味。
夜是如此美好,那些个叫我“阿癫”和嘲笑我头发的人,都暂时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因此,夜晚是愉快的。我围上用我母亲扔在墙角的破床单改制成的披风,带领我的狗军队,从村头巡逻到村尾,那种像极了陈王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村东头住着大牙白,这大牙白,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面相不丑,长的白,山阳河风都丝毫影响不到他白里透嫩的皮肤。关键,整个村里的小媳妇都对他和颜悦色的,还送他一个昵称:“小安”。我呸,除了白,那副大牙就让我倒胃口。
狗二剩,这个杂碎,每次叫我的讳名叫的最欢,今晚,我决定要报复他一下了。他家的厨房是搭建出来的,比主房矮很多,借着后院一面山墙而成,我从旁边的斜坡爬上山墙,顺房梁爬到烟囱处,用枯草合了泥,将狗二剩的烟囱堵了起来。堵完烟囱,顺着房梁溜下山墙,还故意踩碎了两块瓦,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斜坡,带领我的“军队”继续夜巡。
刘火钳家在村里比较殷实,刘火钳长年在广东打工,留着一个标致的水灵灵的媳妇在家带娃。这小媳妇,算的上方圆几里的漂亮人物了。因为不用下地劳作,少风吹日晒,原本就生的唇红齿白,一对妖媚的狐狸眼,蜂腰桃臀,每走一步都能生曳出勾人的风情。说心里话,像我这样极有定力的人,有时候都会在她的紫碎花裙的招摇里迷失到魂不守舍。每晚特意地从刘火钳家的院外走过,看小媳妇窗户还亮着灯,听她娇巧巧哄孩子睡觉的声音,我总是意犹未尽,心猿意马。
夜晚比白天美妙太多了,我一直认为:睡觉是死人的事,以后死了,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偏偏只有我洞悉了这个天机,那些个愚昧的下里巴人,正睡得唾液涎流,。
而我,陈大山,就是这个夜村庄的王。
二、田家洼地
清晨,田大男上初一的大女儿坐在大门口大声背诵曹植的《七步诗》:
曹植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隔壁的生土伯正在自家的菜园地挖种植的葛根,葛根扎根很深,而且在地面下四通八达地伸展着根须。菜园地经常下肥翻动,土质大抵都偏松软,挖掘起来比野地要省力许多。生土伯挖的很专注,半晌午,菜园的边角就堆起了一堆粗粗细细的葛根,粗壮的葛根,比胖娃娃的手臂还要胖。被挖断的葛根切面,乳白鲜嫩,是可以扯一块放嘴里生嚼的,不是太甜,汁多,都是淀粉。
生土伯停了锄头,把葛枝都拖拽到空地上,枝干那些病变的肿大的结,里面是葛虫的栖巢,剖开枝结,那些葛虫,就是孩子们最馋的油炸美食。生土伯将葛虫捉在垫着鸭掌形葛叶的斗笠兜里,看着白白胖胖蠕动的葛虫,总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八零年代,僻远的小山村,零零落落二十多户人家,农耕为主,田间地头分布在洼地山梁不等,农耕非常耗时耗力。似乎每天都在田间地头劳作,却收成欠丰,往往很多人家,粮食都不够充足到来年春种。
乡里的小娃娃,能下地跑,就要为家里分担不同的劳作,重的自然做不了,放牛捡谷穗还是可以做的。做完事,大部分时间就开始分帮结派地玩耍了。
生土伯将最后一条葛虫放进斗笠的时候,从菜园的山边路上,两个男人抬着一副竹床,竹床上躺着白白胖胖的矮脚婆。我只知道她叫矮脚婆,真名叫啥不知道,看到矮脚婆躺在竹椅上蠕动哀嚎的那一瞬,终于知道我为啥对葛虫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矮脚婆身高1.5米的样子,皮肤很白,大概家里伙食好,很胖,走起路来像葛虫一样蠕动。
矮脚婆因为抢摘族里的柿子,爬到柿子树半腰,压断了树枝跌了下来,盆骨骨折,瘫在柿子树下嚎了半天,才被她的男人听见。
矮脚婆的男人田大男有三兄弟,分别是田二男和田三男。三间各自的瓦房造在山顶的洼地里,那个山顶,还有他们的同族伯伯田四两,就四户人家,与世隔绝般生活着。
田大男和田三男都是退伍军人,田氏家族前身还是比较富足的,时代的变迁,家族也慢慢没落了。田大男退伍后娶了矮脚婆;这个老娘们,姑娘时期也确实长的不错,白白胖胖的,娘家老子是个杀猪的,日子也殷实,养成了无脑跋扈的性子,嫁入田家做了田家长子长媳,更是毫不收敛,对妯娌小叔子们呼呼喝喝,毫无尊重。
田三男退伍后,也到了该成亲的日子,家贫,连拜堂的衣服都没有。这一日,田三男一大早去田大男家,怯怯地站在田大男的厅堂里,问哥嫂说:“大哥大嫂,我晚上拜堂,家里没一件好的衣服,能不能借大哥的军装给我做下新郎衣,拜完堂就还回来。”
田大男倒是爽快的答应了:“可以,拿去好了,让你大嫂到屋里拿给你。”
矮脚婆一万个不乐意,本想拒绝,见自家男人发了话,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内屋拿了田大男卸了肩章的军服,砸向等在厅堂的小叔子身上,大声咒骂道:“拿去装死。”
田三男心里一阵酸楚,无奈家贫,争不了缺拜堂衣的气,不然,这衣服宁愿不借。
田家三兄弟都成了家,从此,三个没开过眼识字的妯娌,就开始了一场长达数年的家族闹剧。三女都不是善茬,时儿风向偏倒,一会一二妯娌结了帮,对付三妯娌,一会二三妯娌结了派,暗矛直指大妯娌,一会又扯上田四两家的憨实婆娘,二对二打擂。总之,山顶洼地的田氏四家人家,几乎每天都在鸡飞狗跳中消耗内力,就连各自的孩子,都学了这帮大人,结帮拉伙,排除异己。
田氏家族的男人们,大可以无视了,大概每日田间陇头,累的无睱顾及女人们的无脑纷争吧。
田三男的媳妇,前前后后怀孕生子六七个,没有一个存活的,终于在三十二岁那年,接连生养了两个间隔一岁的儿子,儿子也生的乖乖巧巧,白白净净。大人的纷争,往往会波及“仇家”的小孩。矮脚婆的凶悍粗鄙,在和老三媳妇对骂到白日化的时候,竟然“扑通”跪在老三家两个五六岁的瓷娃娃般的儿子面前头叩的如捣蒜。矮脚婆这种行为是诛心的,她在用肢体语言诅咒老三家断子绝孙。
老三媳妇也不逊色,“噔噔”奔到老大家,对着矮脚婆的一双儿女倒膝就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到底念的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田家的晒谷场上,两个女人扭打到尘土飞扬,互撕的一脸指甲血印,头发薅掉了一地,矮脚婆胸前的衣服被扯烂了一大片,乳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耷拉着。树杈上栖着的乌鸦,“呱呱”大叫,似乎在给这两个女人摇旗呐喊助威。
田家洼的天空,阴晴不定,连山涧风都阴森了起来。
时光就在鸡零狗碎中缓缓流逝,春去暑至,田三男家的孩子,已经上学识字了,两兄弟每天一起上下学,斯文乖巧。这年,哥哥十岁,弟弟九岁,等秋收季节,就是哥哥的生日了。乡里人家,孩子十岁生日,是要摆酒席庆生的,外婆家、奶奶家的亲戚都会来大肆热闹一番。
暑期的光阴很长,田三男家的两个儿子,早被同族的哥哥姐姐排除在外,以至于两兄弟如孪生般形影不离。这日,田三男媳妇在娘家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午饭后就睡下了。两个孩子在屋外的杮子树下弹玻璃珠子玩。
夏日炎炎,知了的鸣叫更让人觉得燥热难忍。下年三点过后,矮脚婆照例带着一双儿女下到山脚下整理地基,田大男嫌山顶运输不方便,决定到山脚下造新房举家搬迁了,当然,肯定拉上田二男一起了,矮脚婆和二妯娌已经相好了好几年了。
下到山下,必经田大男的私人鱼塘,人工鱼塘是成锅底状的,它不同河滩,是慢慢延伸。鱼塘没有浅区,一脚踏入,就是深潭。矮脚婆每天的功课就是将鱼塘当成全家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矮脚婆是非常在意这方水塘的。
烈日西移的时候,田氏所居的山洼,传来田三男媳妇撕心裂肺的哀嚎,山下的村民都涌了上去。田三男家的两个孩子,双双如翻着白肚皮的鱼一样浮在水面,会水的大人们都下塘将这两兄弟捞上岸,掐人中,提着双脚倒立控水,又牵来小牛犊,让孩子趴在牛背上控水;然而,尽管用了多种方法抢救,始终回天乏术,田三男两个如心如肝般的宝贝儿子,好不容易存活到有盼头,还是夭折了。
当所有人都往山岗上奔涌的时候,并呼喊着告诉矮脚婆老三家孩子淹死了,矮脚婆带着一双儿女,头也没抬一下,继续拾掇地基。
田三男的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乡邻的帮扶下,买了口大棺,一棺两尸,收敛了两具小小的身躯,孩子失血发青的脸上,似沉睡般无忧稚嫩,田三男的媳妇,一夜白头。
往后,总见一个暴瘦的女人,在山道间哀哀哭泣。
田氏家的晒谷场,从此也安静了下来,本就幽静的山洼,愈发压抑沉寂。田大男和田二男加快了新房的建造。
又两个春秋结束,田家老大和老二的新房已经完工,隔天就要搬离山洼地,田四两早一年就搬离到山脚居住。自从田三男失去两个孩子,夫妻俩整个人都萎靡了,自觉生无可趣,更没心思去想两个哥哥一样的决策。过了明天,这个曾经风生水起的田氏山洼地,就剩田三男两夫妻孤魂野鬼般的独居了。
天近黄昏,搬了多日家什的田二男和他的大儿子,饿的前胸贴后背,田二男的大儿子已成年,消化快,更是饥肠辘辘,见母亲饭菜都上了桌,迫不及待地端碗扒饭开吃,刚吃了一口米饭,就问他的母亲:“妈,这饭你放糖了?这么甜。”
田二男媳妇回道:“怎么会放糖,你嘴是什么嘴?能吃出甜?”
大小子又扒了一口饭嚼着,坚信饭放了糖,很甜。
田二男瞪了儿子一眼,不相信地打开饭桶盖子,用饭勺掏了一口进嘴里,嚼了一口,就吐在了地上,引的家里的鸡鸭上来哄抢吃食。田二男火冲冲地呛媳妇:“你这个堂客,饭都不会做了,家里糖富裕了?饭里还下糖?”
这边田二男媳妇正要搭男人的呛,那边坐在饭桌上的大儿子,噔地从长条凳上倒了下来,在地上抽搐翻滚。田二男吓的心胆俱裂,想要去扶大儿,自己眼前一黑,直愣愣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抽搐哀嚎。
厅里的鸡鸭,也支起翅膀扑楞了一地,东仆西倒。
田二男媳妇,吓的腿都软了,哀嚎着矮脚婆来救命。田大男飞奔下山岗,边跑边呼救,准备上餐桌的乡邻们,又都涌上了田家的山洼,忙着扎竹床抬田二男父子去村卫生院抢救。田二男家的客厅里,鸡鸭死了一地,早僵硬了。因为父子俩不停抽搐翻滚,必须要将他们绑在竹床上稳住,才急速抬下山,田二男身上的绳索没有套好,下山的途中,抽搐的田二男翻下了竹床,重重地摔在周一笔家的田埂上,意识已经不清。田二男大儿,可能太疼痛了,十指的指甲将竹床沿拉出道道清晰的甲痕。
众人抬着田家父子经过半个小时汗流浃背的奔跑,终于送到了卫生院,然而,父子俩早已没了气息。众人又将父子俩抬回村子,放置在他们明天就要入住的新房大厅里。其间,队长也去村委汇报了情况,村委电话乡派出所,报了警。
这晚,村庄上灯火通明,没有一户人家熄灯睡觉的。唯独田三男夫妻,从田二男父子出事起,就熄了灯,安静的像家里没人在家一样。
第二天一早,县公安局来了一队警员,开始取证调查。第三天,将田三男夫妻带走了,田三男一星期前在邻村卖了三十块钱老鼠药,现在药不知去向。又隔了一天,法医也来了,田二男父子被抬到新房前晒谷场上,开肚验尸,胃里有灭鼠药成分。
田二男老房的饭桶,一桶的白米饭已变的血红。
矮脚婆后怕不迭,愤愤地嘶吼道:“就是老三两畜生夫妻投的药,我早说过老二,不在家时饭桶要锁到房里去,不听吧,现在怎么样了?”
又过了些日子,田三男被放了回来,田三男媳妇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责。
又过了一年,田三男媳妇判了无期徒刑,田三男也离开了田家洼地,去媳妇服役的监狱附近找了份活营生,大概,这样他会觉得离他的媳妇近一些。
从此,曾经风光过的田家洼地,变成了残砖断桓,人烟绝迹,田大男鱼塘边的山头,多了两座坟莹,鱼塘的水,泛着诡异的血光。
田二男的小女儿,坐在新房门前,背颂着《七步诗》:
曹植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隔天早起,狗二剩的媳妇生火做饭,点着的柴火进灶就捂了烟,狗二剩的两间瓦房全被浓烟淹没了,薰的还在睡梦中的狗二剩和屋里的大黄狗只住外窜,狗二剩的媳妇拉着女儿站在屋角抹泪猛咳。被烟呛醒的二剩,怒从心起,脱下拖鞋拿起就往媳妇背上招呼,边打边骂:“你这个死堂客,是要谋害亲夫吗?”
二剩的媳妇拼命躲闪,指着烟囱哀嚎道:“前几天让你把烟囱通一通,你懒的只顾躺尸,现在堵住了,出不了烟,不呛你呛谁?”
二剩停下打骂,看看厨房顶清清凉凉一点没冒烟的烟囱,嘴里嘟囔着从边上的斜坡往厨房顶爬,踩着房梁来到烟囱口,伸手去掏,结结实实掏出一捆混着泥巴的枯草。知道被人阴了,顿时大骂起来:“哪个绝子孙的,做这缺了大德的事,堵人烟囱,不吃人饭的狗东西……”
二剩疏通完烟囱,顺梁下来的时候,又见被踩碎的两块瓦,更是满脸溅朱,祖宗十八代地骂了起来。
邻里乡亲都来围观,也帮着二剩一起唾弃堵烟囱的恶行。围观的人群中,陈小山的黄头发格外的醒目,他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已经得意的开出花来,并恶恶地在心里骂到:“狗杂碎,就老子堵的,你骂吧,骂不疼老子,老子爽适的很。”
二剩骂了一上午,词穷骂累了,听众也听的兴趣索然,于是乎,也都散了。
陈小山在短暂的愉悦中回过神来,也觉无趣,于是又开始继续在满村庄满山野游魂般的晃荡。
今天起了风,呼啸着摇曳山里人家的炊烟,压的抵在房顶上拖的老远。河床露出来些许,潮湿湿的泥沙和之前裸出被阳光晒白的土地分成一圈显目的分界线,如乡里大铁锅熬粥时起的那围粥膜。水鸟时儿窜出水面,贴着水疾飞,将水面拉出一根细细的水线,随后晕开来,荡漾着。
娇栖在山脚下几种注不出学名的野果树,孕育着幼青的果子,待春暧花开日,便可采了熟果爽食。
晨曦时,陈小山还在梦里,只能欣赏夕阳西下,一盘似血般残阳顶在西山顶峰,山下都已成阴影。放目去追极至美景,只一刻,那似血残阳,便迫不及待地坠落山的那边,只耀出如宝藏般的光芒,做一天最后的谢幕。
陈小山在山间逛乏了,寻株枝繁叶茂的茶油树,往树下的蕨草窝里一躺,陈小山便消失在山林里了。
陈小山正迷瞪着,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蕨草窝里,有“呲呲”喘气的声音,陈小山心里一惊,莫非有如野猪野狼般的野兽。陈小山轻轻起身要去探个究竟,躬着身躯一步步悄没声地移向那窝不停抖动的蕨草窝;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花花蠕动的屁股,陈小山觉晦气,也没细看是谁,上前照着白花花的臀就是一脚。陈小山这一踹用了七分脚力,痛的白屁股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四目相对,原来是陈小山最讨厌的人大牙白刘安。
刘安被陈小山突如其来的一脚,踢的瞬间萎了,痛的翻下身见是陈小山,连忙扯了脱在边上的上衣,一股脑的盖在身边女人的脸上。怒火中烧地提着裤子窜了起来,骂道:“你个阿癫,作死了踢我,看老子不打死你。”对准陈小山就是一顿王八拳,力道又大又准,打的陈小山抱头鼠窜,临逃前还不忘瞅一眼蕨草窝里卷缩成一团的女人,虽然盖了头脸,却盖不住紫碎花的裙子。
陈小山被大牙白胖揍了一顿,拳拳都招呼在门面上,够狠的,打的陈小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不知觉逃窜到田家山洼田老大鱼塘边的山坡上,一屁股蹲坐在土凹里,呲牙咧嘴地揉着被揍的乌青的眼眶。此时已是晌午后了,陈小山伸着脖子越过树缝,看见鱼塘坝上脱了两条红色的小短裤,铺在青草地上格外的扎眼;矮脚婆领着一双儿女,在鱼塘边用扁担往水里勾戳着什么。
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在田三男两个儿子溺亡的同一天发生着。
狗二剩自从被烟呛了一下,总觉浑身不得劲,哪都不舒服,在家躺了半个月,越躺越觉的重病缠身了。于是,他决定去临村看看方圆百里有名的老中医孙老医生了。
狗二剩满脸愁容地坐在老中医孙老先生诊堂的方凳上,一盏茶光景后,二剩坐在了老先生的面前。
孙老先生年过八旬,童颜鹤发,精湛的中医医术在方圆百里都是被竖大拇指盛赞的。
中医看病讲的是望、闻、问、切,老先生认真地看过二剩那张愁苦的脸后,开始询问二剩的不适。
二剩的八字眉捺的更低了,似极不情愿般地左右扭了扭身躯,又将上身往前凑了凑,才看着老先生的嘴说道:“孙医师,您救救我罢,我这样下去是不能活的,我是不敢相信医院的。您看吧,就我村上的金仔,上星期拉了几天血,就去医院看病,医院就要他动手术,十一个小时,割开3处也没找到出血点。也罢了,伤口也没缝合处理好,这不,发炎了,只好往省医院转,已经花了一二十万了,还生死未卜。”
老先生微微点着头,应和着说:“这事我也听说了。”
二剩见老先生接话,抬起屁股将方凳又向前拉了拉,八字眉似乎也上扬了些:“您还不知道吧,今早金仔的兄弟说,又要转院了,去南京,光付救护车费就要五千块,作孽啊,就不说花钱了,这罪也有的受吧。您看,谁还敢相信医院,好好的人进去,就被医的不死不活的出来。所以,我还是相信孙医师您的,到您这我就是放心。”
“呵呵……好了,你说说你自己吧,哪不舒服。”老先生看看外面排着等看病的队伍对二剩说。
二剩的八字眉一下子又捺回原位,身子往后缩了缩,低垂着眼睑道:“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浑身不舒服,哪都不舒服,晚上一直做梦,一直做梦。就昨晚吧,梦见村上一帮恶人,爬到我家屋顶晒东西,那么多人,老老少少,萝卜白菜的全挑到我家屋顶,我的房子会塌的啊。我是一下子就发怒了,拿根长竹竿去捅他们,娘的摔死他们。我跳着脚骂,什么恶话脏话都用上了。她们像聋了般多不理睬我,您说我这个气啊,恨不得拿了炸药把房子也炸了,炸死他们,统统去死。”二剩十根手指狠狠地绞在一起,怒气似乎又在心里腾起来,腾起来,将愁苦的脸熏的微微泛红。
“您说,我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少言斯文,断不会像梦里那样串上串下的骂人,也断骂不出那么恶毒的话来,醒来我感到很羞愧啊;见到村上的人我都低着头躲开,他们自然是不知道我昨晚在
在梦里骂过他们的,但是我愧疚啊。孙医师,您一定要救救我,我这病只有您能治。”二剩的眼里闪着濒死者捞到救命稻草时的凄渴 ,又将上身往前凑了又凑,哀哀地直直看着老先生。
“来,把你的手伸过来吧,我给你把把脉。”
“好好好,孙医师要我哪只手?”二剩赶忙分开一直绞在一起的十指,慌不措地将两只手多伸向诊台。
“就右手好了。” 老先生伸过指头搭上二剩的腕脉,静默片刻,老先生松开手指。二剩又急急将左手换上,哀求着:“孙医师,你给我这只手也把把吧。”
老先生正想提笔写处方,见二剩把黑黢黢的左手送在眼前,只好又将手指搭上二剩的左手腕脉。
把脉完毕,老先生收回手,问道:“平时都做些什么事?晚上大多几点睡觉?”
二剩缩回手腕,嘴唇扭捏地“吧砸”了一下,道:“上半年我是有去到县城里找了份保安的工作的,您是不知道,哪那是人做的事,就站在小区大门外,迎来送往的,那些个业主高兴了对我点点头,不高兴了还骂我看门狗。这份气我是不能受的,做了一段光景的,我就回来了。下半年也难找事做,就在村里村外搓麻将,觉是自然要睡的,就是有时搓麻将搓通宵,不搓麻将就睡上个一天一夜。我想我的睡眠肯定是够的了。”
老先生不再询问,在处方单上“沙沙”地写着 :附子10g (先煎1小时)、干姜5g 、甘草10g 、砂仁10g 、龟板10g 。并告知二剩的服饮方法:“每晚八点服饮,服后半小时即刻卧床休息,连服一周,一周后如病情好转就不需要再来了。”
二剩立起身,毕恭毕敬地接过处方,哈着腰道谢又道谢。
许多天来,二剩的八字眉总算挂着些许欢喜了。
六、生与死
周一笔的父亲是大树村村民小组的第一任队长,老队长老了,周一笔接了担子。
大树村,算满了就二十六户人家,而且姓氏杂多,并不象別的大族村一样,单一姓氏居多。所以,周一笔这个队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几次村小组开会,周一笔就被村里刘、张氏两个大姓氏的族人攻击。周姓和我的陈姓,还有王、宁、金都是小族了。其实所谓的大族,无非就是兄弟比小族多点,在农村,兄弟多就是实力,外姓人不敢轻易欺负。
一个二十六户人的村庄,就有八个姓氏,可想而知,这么杂多姓氏的小村,人心是很难聚在一起的,周一笔也就忙些配合大队部做催交公粮和其他一些任务。
当年门前的耕地变水库,老队长和父辈们也没齐心和政府争取,以至于政府将外村隔了几座山洼的山梁上贫瘠的冰泉田补分给了大树村的村民。
我是极厌恶那块补偿田的。
一年种植两季水稻,开春,粮食还是不够吃。所以,哪怕翻山越岭的那块冰泉田,也是要种的。每次凌晨四点就要出发了,母亲更起的早,要做好中饭带上。我总是在母亲一再的催促下极不情愿的起了床,这一天,我的心情都是极糟糕的,脸也拉的老长。
草草吃了早饭,所谓的早饭,就是白粥和咸菜。父亲早几日就约了几个乡邻,挑了工具,赶了老牛,把水田耕耙好了。今天是去插秧,披星戴月的,插秧还不算是最累的,去的时候一家三口,分担着挑秧苗,下午插完,回来的空担子就轻松了。
最怕收割,幸好父亲人缘好,还能在那个村上借到打谷机。那时候一部打谷机,都是很宝贝的,不会轻易外借。如果借不到,还要从家里抬打谷机去,这打谷机是厚木箱结构,木箱前端架了一个铁质的大滚轮,滚轮上密布着齿状的三条形小铁架,一架打谷机,最轻也得八十斤加的重量。
又是披星戴月,收割完回来的路上,简直是噩梦。年景好,可以收三到四担谷子,一担谷子不堆尖,也得百来斤重,湿答答的生谷,特别压扁担,一家三口,往往都是挑一段路歇一段路,父亲还要来回的轮转往家挑。几十里翻山越岭的山路,空着手走都觉辛苦,何况还要负重。往往到黑灯瞎火晚上七八点,才能将稻谷全部挑回家,这个时候,已经累的死的心都有了,难为了母亲,还要做饭,小妹可怜巴巴的坐在厅里的饭桌上等我们回家。
那块冰泉田,一度成了我的噩梦,从心里排斥和惧怕。
十年后,要感谢袁隆平先生,家家户户再不愁粮食,大树村的那片补偿冰泉田,终于都荒废成了山林,我的恶梦,偶尔还会在某个夜出现,我堂堂陈大山,狼狈地在山路上挥汗如雨苟延残喘着。
张东风的媳妇,生了两胎,都是女儿,想生儿子,农村人极重男丁,传宗接代的思想千年固守。周一笔每天去张东风家做思想工作,张东风的媳妇就是避而不见,催的次数多了,周一笔只能汇报给大队部。
张东风这天赶巧去了县城,不在家,等他黄昏到家,他的媳妇躺在床上哭的声嘶力竭。张东风问清原由,顿感绝望,竟伤心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张东风家悲声四起,如丧考妣。
张东风家悲声四起时,惊动了他的族人,都急匆匆赶来,忽啦啦十几号人聚在张东风的厅堂里,个个脸色凝重,族长拍着桌子怒骂坐在地上嚎哭的张东风:“你个怂包,哭死,你老子娘还没死,你去找周一笔,是他带人干的,你今天不去把这口气出了,你就不是张家的种。”
张东风大概是嚎昏了头,亦或有族长撑腰,恶向胆边生,爬起来操起屋角的榔头,直奔出门,厅里十来号族人,竟没有一个人阻挡。
周一笔正坐在大门口洗脚,乡里人家,天暗的早,也没有娱乐活动,基本太阳落了山,吃吃洗洗就上床睡觉了。周一笔将洗干净的脚抬出木桶,用擦脚布擦着脚上的水珠,只听“啪”的一声,脑袋就开了瓢,血唰地盖了一脸,周一笔摸着头转头去看,见张东风正握着榔头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
当周一笔踢翻了洗脚桶倒在自家大门口时,张东风也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看周一笔一脸鲜血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吓的扔了榔头就往家跑。
周一笔送去了县医院抢救,伤的很重,生死未卜。第二天晌午,派出所开了警车来,一路拉着警报,直奔张东风家,张东风早已气绝,全身发乌地直挺挺躺在自家的老式床上,房间弥漫着浓烈的农药气味。
周一笔在第十天醒了过来,脑干受损,从此,落了后遗症,队长一职,很久都无人接替。
七、父母爱情
昨天早晨,父亲在田间劳作,不小心跌下田埂,摔坏了大腿骨,喊了小舅和叔叔把父亲送来县骨科医院,找了熟人,第二天就手术,手术顺利,夹钢板打石膏,然后在医院挂消炎药水,观察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回家了,
燥热了几日,终于下起了雨,气温顿时降了下来。病房开了窗,我睡在窗口下的临时陪护椅上,早上醒来,鼻塞了,浑身凉意。
非常无聊的陪伴,父亲也急躁起来,从来没有歇下这么久。
临床的病人,从两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手和脚都断了,痛的嗷嗷叫。手术前一晚,他妹妹来看他,挺标致的一个女人,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将她的嫂子叫到医院的阳台上,情绪激烈的骂了嫂子一通。临走时,往她哥哥的枕下塞了点钱,边塞边嚷:“当看乡邻了”。很是诧异,我是个懒的好奇的人,只是整个过程都配合着我在阳台洗完衣服又回到房里中演出着。
第二天,临床手术完,那个标致的妹妹又来了,在她哥哥床头抹着鼻涕眼泪,一切又和谐起来了。
昨晚这个妹妹的丈夫,又发起飙来,口里骂到:“那块×,我跟她没完”。他口里指的那块生殖器,说的是他的妻二姐,末了两夫妻扯拉着愤愤离去。十万分的诧异,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男人的粗陋。
父亲身体恢复的挺好的,每天上午挂完6瓶药水,下午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在走廊稍稍透透气。
喜欢雨天,总觉安静,其实空气里充塞着各种声音,又是喜欢的,没声音的世界会有太多不安。愿意孤独,又害怕过于冷寂,永远的矛盾体。
母亲隔三差五来医院探视父亲,父亲总是特别开心,不停的叫我拿水果零食给母亲吃,看母亲吃的有味,父亲总是满眼宠溺。
母亲之前跟我说过父亲的往事,在部队六年,老班长,准备提干。部队派人来我们村调查我父亲的家庭出身,当年周一笔父亲是队长,漏了句话,说我父亲的未婚妻就是我母亲的外婆家是地主成份。在那个年代,阶段划分特别严厉,部队建议我父亲退了与母亲的婚事,我父亲没有答应,然后我父亲提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转业回地方,本来安排了乡武装部部长的职位,因为父亲耿直,没去送礼,又不了了之。每每说起这事,母亲总觉自责,说当初我父亲如果不娶她,我父亲的命运就会改写,肯定比现在好过。我和我小妹,也应该在部队大院出生长大。其实,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是一个时代影响了几代的人,我母亲没错,我父亲也没错。
家里养了家禽,母亲来一会就得赶班车回去,父亲就让我推着他坐在医院的大厅玻璃窗前痴痴的往窗外看,那份依恋和不舍,一如孩子离不开母亲的感觉,的确,父母很少这样分开这么多天的。
中午时分,父亲的药水也挂完了,他歇午觉,我也出街去散散心。医院隔街就是县中学,正是中午放学时间,校门内涌出大批学生。我怯怯地站在街头的白桦树下,痴痴地望着校内操场上“咧咧”招展的五星红旗。
我也上过学,永远的不在校藉的旁听生,我不用考试,不用交作业,不用遵守准时准点上下学,因为,我只是一个不被列入校藉的旁听生。
进入都市,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街头那些红男绿女的城里人,昂首阔步地潇洒身姿,愈发衬突出我这个下里巴人的乡土气质。突然就卑微的惊慌起来,再无心溜街,逃也似的奔回医院,坐在病房窗前的陪护椅上,微微颤抖。
我陈大山,是大树村的王,陈王。
掰着指头数父亲出院的日子,日子一到,立即收拾东西,一刻不耽搁地只奔大树村。我父亲也同我一样的急切,只不过,我是回大树村做我的狗王,父亲是实在想家想母亲了。
八、钱与情
生土伯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每到农忙季,他家的劳动力是非常强盛的。
生土伯不到五十岁,劳作的乡里人,面色总挂着沧桑,没有修边幅的习惯,所以也带着邋遢,虽然村前就是水库,到了秋天,也不会如夏天直接跃进水库洗澡那般的便利了。山野的秋季,白天热的冒油,早晚山风阴凉,气温最少比白天差七到八度。
稻谷收割季,田里劳作了一天,生土伯和他的四个儿女,在水库边将脸和脚洗干净,这样回去吃完晚饭,就可以睡下了。
疲累的身躯沾着床就能沉睡去,陈小山歪在床上犹豫今晚是否去巡夜。村西的狗子们吠了起来,似号角响起,召唤陈小山归位,陈小山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出了门,不忘披上他的“战袍”披风。
秋月会很晚才爬上山岗,繁星密布,天空很暗,那坠满的星光静静地闪耀着。四周的山峦呈阴影状围护着村庄,及目去望那山顶抛物线与夜空的吻接处,有城市的灯火微微涂白那块天色,想象着城市的璀璨辉煌,看到了繁华喧嚣中腾起的烟雾。
山村的夜很黑,无风,墙院边错落的栗树枝条静止的象山水画里的风景,息在草丛中的虫鸣声声起伏,不间断地响成一片,偶尔飞过的夜鹭自得地扯着嗓子。夜越深越凉,如此的静夜,陈小山并不觉的孤单,他统治着整个大树村的狗子。
陈小山悄无声息地游荡在这如水的秋夜里,狗儿也吠的慵懒,河流都沉睡了。
夜就这样在大树村的沉睡中过去。
第二天,生土伯十八岁的小女儿起床,右脚莫名其妙地瘸了,以为是这几天收割的太辛苦,脚窜了筋,歇个一天就能好。谁知一天比一天严重,右手也开始抬不起来了,于是去了县医院,初步检查,脑里长了个瘤,是恶性还是良性得去省医院检查确定。
生土婶守财,掌管着家里所有的钱,往里进钱总是眉开眼笑的,要是往外掏钱,比死了亲娘还不乐意。听说小女儿要去省里复查,脸一下子就拉垮了下来,极不情愿。
生土伯不识字,他大儿好歹也念了个小学毕业,比小女儿又长十岁,自然由他领着妹妹上省城复查。
复查的结果总是不随人意,恶性脑瘤,两个方案:一、手术开颅切除,成功率百分之三十。二、不做手术,保守治疗,但最终是死亡。
大哥又带着妹妹回了家,开家庭会议,生土伯于心不忍,主张手术。生土婶一万个不同意,涨着猪肝色的脸说:“万一人财两空,我抓石头打天吗?”
生土伯疼惜幺女,第一次对自家的堂客瞪眼发火道:“这个手术做定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也是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小柳等死。”
生土婶哪见过自家男人这架势,顿时吓得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是着实心疼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这一掏,就是几万,大半多的家财了。
准备了几天,带了换洗衣服,日用品,带点干粮,这次生土伯和大儿带小柳一起去省医院。
山村的日子不紧不慢地流逝着,一如村前的那条河流,河面平静,河底湍急。
鸡瘟第二次光临大树村,传染性极强,村上除了陈小山、周一笔和宁先生家的鸡鸭还存活着,其他家的都瘟的只剩一筐鸡毛。
生土婶是极不愿意别人比自己家过的好的人,见自家的鸡鸭都死绝了,看另外三家活蹦乱跳的家禽,妒火中烧。等天漆黑乡邻都躺下了,将拌了鼠药的碎米,用簸箕盛了,悄没声地洒在陈小山、周一笔和宁玉泉的屋前屋后。
第二天清晨,全村的鸡都死光了,没一只幸存。瘟鸡是几天时间慢慢消亡,陈、周、宁三家的鸡是一刻间全部阵亡,陈小山母亲是个聪慧人,见鸡都是口吐白沫扑楞死去,就明白是有人投了毒。
陈小山母亲气的直抹泪:“我好不容易养了这十来只鸡,马上就要下蛋了,就这样给药死了,这是哪个挨天杀的,做这样缺德事,不怕遭报应吗?我要报警,让派出所来查这下毒的恶人。”
围观的生土婶一听陈小山母亲要去报警,吓的跳将出来道:“陈家弟妹,别报警了,这个投毒的人也知道错了,下次也不敢了,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就饶过他这次吧。”
生土婶唱这一出,众人心知肚明,脸上都起了鄙视之色,心里都万分唾弃起来。
一个多月后,生土伯和大儿带着小柳回村了,乡邻们都自发的去看望小柳。有的给十块或五块钱,有的拿几个鸡瘟前攒着的鸡蛋。陈小山默默地站在小柳姐的床边,看小柳失了血色瘦脱相的脸和戴着帽子的头,心里阵阵难过。
小柳望着陈小山,虚弱地招呼着:“小山,你坐啊。”
陈小山摇了摇头,他想挨小柳姐近一点。
小柳性子温顺,脾气像她父亲,温温柔柔的,她大陈小山两岁,对陈小山当弟弟一样好,从不叫他阿癫,有好吃的也会偷偷分给小山吃,陈小山没有姐姐,早把小柳当成了自已的亲姐姐。
小柳见陈小山眼里噙泪,轻叹一口气,凄戚道:“小山,不难过,我没事,做了手术就会好了。”
陈小山听小柳这话,眼泪唰地涌了出来,连忙抬起手,用袖子蒙住眼,身躯却不停地抽泣。
小柳也落下泪来,伸手拉住小山的手,轻轻地握着。
九、那一片花海
父亲会在当季的时候在菜园地边角种上几棵葵花,挺直高耸的葵花杆顶上的灿烂大黄花盘,就是孩童们一个夏日的期盼。等黄花谢了,瓜籽熟了,摘下瓜籽盘,两个瓜籽盘就能搓下一大洗脸盆的瓜子;将瓜子晒干,土灶锅里小火炒香,和一碗盐水焙干,自制的熟瓜子就成了孩童们心仪的零食了。大人们把报纸裁成两个手掌般大的方块,叠成三角包,放进炒熟的瓜子,怀揣一包去大队土场看电影,边看边嗑着瓜子,等电影散场了,满地白花花的瓜子皮,在星夜下微微泛光,这就是最幸福的消遣了。小崽子们自然不需要象大人用三角纸包那样讲究,都是狠抓几把塞进裤兜衣兜里,然后撒腿出门寻欢,往往是边跑兜里的瓜子也跟着直往外蹦。
正月伊始,我跟着堂哥和村上的小崽子们,扎了草龙,上外婆家村上或临村去滚草灯,不在自己村上耍,都熟人难为情,也不给吃的。其实外村的人也大多认识我们这些小娃娃。当然,滚草灯是吉祥事,遇到和蔼的人家,都会给我们一些米糕小吃什么的,虽然获的的食物不多,我们却是满脸放光的欢喜,回家途中的山岗上,扔下草龙,就地分吃了,然后满心喜悦的回家。
隔村舒婆墙头的那棵柚子树结出的果实,据说是方圆十里最甜的,我跟着堂哥和他的死党们,大都是晚上去爬树偷摘,舒婆的柚子,真的是过方圆十里最甜的了。
母亲是裁缝师傅,经常挑着缝纫机各村挨家去给人做新衣服,自然是非常辛苦,但比起在田地里埋头苦作的乡邻,似乎又体面的多了。空闲的时候,母亲会把大人的破旧衣服拆了,反个面,改了给孩子们穿。母亲给小妹改了件尼子大衣,穿去学校,在偏僻的走廊里遇见班主任,班主任一脸嫉妒地用手指点戳着小妹的额头说:“小丫头片子,真享福”。于是,小妹再没敢穿这件尼大衣。当然,下里巴人口里的“丫头片子”远远没有文译的这么友善。
之后的某一天中午,趁学校午休。于是,我偷偷溜出了教室,拿了母亲纳鞋底的鞋锥,将小妹班主任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前后车胎狠狠的扎了十几个洞。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见小妹班主任的脸阴郁着,我的心里却十分的得意,欺负我陈大山的妹妹,那是自找苦吃。
父亲分配在矿山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是二十二块钱,父亲去上海出差,给小妹买了条棉布面料的粉色公主裙十八块,一双小红皮鞋十二块,给我买了件皮夹克二十六块。一件皮夹克、一条裙、一双小皮鞋就花了父亲两个多月的工资。全民困苦的年代,虽然爱极了新衣,我和小妹也不愿多穿着新衣在学校招摇;于是,将父亲满满的宠爱搁置在衣柜里,时不时翻出来,在家穿一会三刻自赏一下。
清晨睡梦正酣,窗外的大公鸡“喔喔”地报晓,枝头鸟儿清脆的歌声也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母亲在灶台边忙着锅碗瓢盆边叫唤起床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催着,我却无赖地倦在被窝里想延被扰断的美梦。
母亲出去忙活了,小伙伴们蹿进房来,将冰冷的小手伸进温暖的被窝里搔我的胳肢窝,笑跳起来打闹一会,穿好衣,匆匆吃了母亲温在锅里的粥,和玩伴们携手去晒谷场玩游戏。
追逐邻里宁婆的老母鸭,一人拉了一只翅膀,从高处扔出,看母鸭笨笨的飞,笑的东倒西歪。每天玩让鸭飞的游戏,以至于那只母鸭飞翔的本领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天飞上了宁婆家的房瓦上,再难抓它。
于是悻悻然地去屋后的山上挖小土坑烧火烤红薯,也总是心急的将烤的半熟的红薯刨出来分吃了,每个小崽子的嘴都变成了大花猫,又相视讥笑一番。
下雪的日子,在雪地上狂奔追逐,堆几个小雪人,还要分好谁是谁的。
在大门外扫开一块雪地,撒上稻谷,用绑了长绳的一截小木棍支起一面簸箕,拉了长绳的另一头,躲在大门后,专等那些贪嘴的鸟儿入网来。可是,总是没等鸟儿进到簸箕里就拉了绳,守上个把小时,偶尔也能逮着一只麻雀,兴高采烈地用毛线缚了麻雀的一条腿,让它飞不出自己的视线。却被刘安家的肥猫窥视了偷吃了麻雀,一帮小崽子硬是追着肥猫几个圈逮着让我扔进了冰窖里,刘安吓的“哇哇”大哭,肥猫被刘安妈妈捞上来了,闯祸的也捞了父母一顿打。再聚首时,都说好了,开除刘安再不和他玩,于是,我就这样和刘安结下了梁子。
我的童年,还是五彩缤纷的。
十、奸情
我之所以极讨厌刘安,除了小时候结下的梁子,也并不是他长的人模人样,而是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人前乖巧讨喜,全村的长辈小媳妇都夸他懂事有礼貌。人后叫我阿癫,并恶狠狠地对我竖中指。
刘安的父亲是我们小学的数学民办老师,至今还流传着刘老师的一首歌谣:刘老三,教数学,不会教,拖去窖(埋的意思),窖不死,拉去捡鸡子(鸡蛋的意思)。可想而知,学校有多少这样滥竽充数又误人子弟的民办“老师”。
刘安在学校就喜欢扎在女生堆里,读书的劲都用在怎么和女同学交好上面了。因此,勉强混了个初三,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混上,就歇在家和村上的小媳妇们打成一片了。
刘火钳和刘安是堂兄弟,刘火钳大刘安五岁,小学毕了业就南下广东打工去了,几年后,领回一个水汪汪的湖南媳妇,这小媳妇,俊俏的方圆十里也数一数二了。小两口结了媳,聚少离多,刘火钳照样南下挣钱,小媳妇有了孩子,安心在家趴窝,刘火钳每月寄钱给媳妇花,小媳妇自然过的比别人滋润清闲。
女人手头宽裕了,就想着怎么打扮自己,虽然在大树村这种穷乡僻壤地,刘火钳的媳妇也要做一朵能吸蜂引蝶的花。这女人爱穿裙子,花的、黄的、红的、绿的裙可能有十来条,全是收腰长摆的版,她生完孩子愈发丰润,裙子将她的细腰丰臀衬托的更加的风情万种。
我想,大树村但凡是雄性,都会对刘火钳的媳妇臆想非非。
刘火钳每次出远门前一晚,都会叫来堂弟刘安一起吃饭喝几杯,嘱托让他平时多照顾照顾嫂子,帮忙做些挑水劈柴的重力活,末了刘火钳会塞给刘安几百块钱作为酬谢。
刘安自然上心,一则堂哥给了钱。二则这么漂亮的嫂子,当护花使者求之不得。
独居的小媳妇,各方面都是旺盛的年纪,加之村上一些个游手好闲之徒对她美色的垂涎,更让刘火钳的媳妇沾沾自得的像只开屏的孔雀。
刘安心甘情愿地做着嫂子的护花使者,帮嫂子挑水劈柴,甚至做饭晾衣裙。
二十出头的青年,青春骚动最厉害的时期,刘安帮嫂子晾衣裙的空档,将嫂子的内衣,贴在鼻子上狠狠地吸着,如醉如痴。趁嫂子洗澡,扒在窗户缝上看到口水长流。
然而,这一切,都被刘火钳的媳妇尽收眼底。于是,在一个山雷滚滚的夜晚,刘火钳春心躁动的媳妇借着怕打雷,央了刘安来陪,两具年轻的蓄情了许多日的身躯,再也克制不住,在雷电交加的那个夜里,干柴烈火地燃烧了整个晚上。
从此,刘安和漂亮的嫂子一发不可收拾,山林草窝,都成了他们的偷欢地。村民和刘家长辈,也没有怀疑刘安和嫂子的奸情,一是嫂子与小叔子的关系。二是嫂子大了小叔子四五岁。都是一家人,谁也不会往邪处去想。
年至,刘火钳归心似箭地回到大树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年末的最后一天,冬旱将河水逼退的裸着泥沙混合的滩,又将滩岸上形形色色的垃圾赤目地散摊着。阳光和暖风把农家旁一棵老樟树的叶子拔拉的“哗哗”作响,一群黑褐色相间的家鸡在树下的枯叶和干土里刨食。
河风夹着日光,在河面上吹着褶皱。
除夕夜,各家各户都闭门准备吃年夜饭了。周一笔家也都上了桌,刚准备动筷,却听见大门被拍的“嘭嘭”作响。大树村有个规律,年夜饭要关好大门,吃的期间是不开门的,要等一家人都吃完了,才会开了大门,出去门口放一串鞭炮,预示辞旧迎新接好运。
这边周一笔家正要动筷,那边大门就被敲响,门外传来张黑皮的声音:“一笔,我来还你借给我的炸药。”
这张黑皮,是张东风的堂叔,一个鳏夫,媳妇在生下一儿一女后一年就死了,媳妇死后,又当爹又当妈,守着一双儿女,也没再续。张黑皮,本名张福明,因为长的黑,连裸在外面的小腿都是黢黑的,又天生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厚唇,壮实,村民私下打浑说张福明是张飞投胎。
乡里人,本性还是纯朴的,只是眼界小,没有大胸襟,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谁也别想占便宜。
也不知道这张黑皮是无意还是存心,挑周一笔家年夜饭的当口来还东西,而且不是平常物件,是炸药。周一笔当场就黑了脸,起身正想发作,周一笔堂客贤惠,按住自家男人的手,回张黑皮道:“福明兄弟,不用还了,炸药送给你了。”
张黑皮也自觉无趣,将炸药放在周一笔的大门边,灰溜溜地回去吃自家的年夜饭。
除夕夜,团圆夜,大树村家家户户灯光明亮,年夜饭完备,也都放起了鞭炮。大树村笼罩在过年的喜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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